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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奈落之底】 寺尾哲也／午休彈鋼琴
◎寺尾哲也
◎寺尾哲也
國小低年級時，他在安親班學過一陣子的鋼琴。他毫無天分，也對彈奏樂器沒有太大的熱情，當初會開始學，只因為看到同學都在上鋼琴課，人云亦云而已。安親班有兩台鋼琴，一台在琴房，一台在舞蹈教室。平時他都在琴房上課。
鋼琴老師指定了大約五、六本不同的教材，各有不同的功用。其中最厚最大本的課本，是學習的主軸，曲子最無聊最難聽，但每次上課都占據了最多時間。反觀其他輕薄小本的課本，曲子好聽有趣，有時候還會有朗朗上口的耶誕歌或流行歌之類。
做為一個不受教的小孩，他開始忘記帶課本。
一開始他忘記一本，老師會說，沒關係，那我們就來上其他課本的曲目。他食髓知味，開始愈忘記愈多。某一次，他實在忘記太多本了，只帶了那些含有他最喜歡歌曲的課本。老師氣得對他大吼：「這麼不想學，就不要上了。」
他原本以為，老師說的只是威脅，罵完之後還是會繼續上課。沒想到老師是認真的，把他趕出琴房，本應該進行一小時的課程，五分鐘內就結束。他摸摸鼻子，並沒有特別難過，只感到一種淡淡的空虛。像是排隊排了很久進了遊樂園的旋轉木馬，工作人員卻對他說，要關門了所以只會轉一圈那樣。
午休時，他躺在一排同學之間，靜靜地睡到一半，卻被班主任叫醒。班主任躡手躡腳地把他帶出休息室，要他到舞蹈教室裡去。到處都暗著，走廊只開了幾盞小燈。舞蹈教室鋪有木質地板，四面都是鏡子。班主任打開鋼琴上方的一盞燈，要他開始彈琴。他完全不能理解，但班主任只是說，隨便彈什麼都可以。他一頭霧水之下，還是開始彈奏課本第一首練習曲。那是一首簡單到不行的音階練習。
班主任離開了。只剩他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在四面鏡子環繞之下彈琴。
過不久，走廊有腳步聲經過。班主任打開教室門，和鋼琴老師一起進來。班主任說，「你看，他多麼認真呀，午休自己偷跑起來彈琴。你就不要再生他的氣了吧。」他因此知道這是班主任要演的一齣戲，但看到鋼琴老師淚眼婆娑地對他說「對不起老師剛剛凶你我們來繼續上課吧」時，他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謬了。
他想到的是，今後還會有多少個跟他一樣的小男孩，在惹怒老師了之後，被班主任叫起來演這樣的戲。戲的內容會愈來愈誇張，愈來愈感人熱淚，直到鋼琴老師再也不會受騙上當為止。
他望著老師剛剛流淚而脫妝的兩道粉痕，那麼假，又那麼真。在這一瞬間，他仿若窺見了不屬於這個年紀能夠理解的某些世界真相了。●
■【奈落之底】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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