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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失去與懸念】 鍾文音/走遠的聲音
◎鍾文音
◎鍾文音
在晚上飢餓的脆弱時刻,突然聽見窗外喊著:油蔥貴、菜頭貴、紅豆貴、甜貴……我像貓聽到餅乾盒的搖晃般,拿起皮夾,快速趿著拖鞋,往樓下奔去,唯恐叫賣攤子走遠了。
在等待炸物起鍋的時候,我持續聽著擴音器傳出的叫賣聲,不斷反覆傳進耳膜的「貴貴貴……」,聽久不免掉入往事。
小孩子總是喜歡重複剛學來的有趣字詞,那種初次聽見的熱度就如螞蟻遇見糖般,咬住不放。記得第一次聽見攤販揚聲喊著時,還童言童語地跟我媽說,外面有人一直在叫妳喔。
因我常聽人叫我媽媽阿桂,桂仔。媽媽聽了頓然爆笑。
經她的解釋,才知道「粿」的閩南語發音近「桂、貴」。從此我媽媽的名字連結的是我愛吃的糯米食物。
我一個不會說閩南語的鄰居同學也愛吃這些攤販炸物,她每次點餐都用手指比。有回我們兩個小小孩恰巧在攤販前相遇,她嘟著嘴說明明就很便宜,幹嘛一直喊貴貴貴。
這回換我老江湖似地大笑。
語詞的差異(同音/諧音)往往帶來不同的想像與誤解,誤解又常常帶來了傷害。曾有個朋友說他讀小學時每次放學回家都會跟爸爸哭訴,因為他的名字「乃基」,原是父親離開老家重新定錨島嶼的根基盼望,卻不知「乃基」和「荔枝」的台語同音。
小孩子心直嘴巴又特別殘酷,害得很多名字有諧音的人或多或少都受過創傷。
但也有幸運的誤聽。
我曾大讚一個名叫「磊觀」的朋友其名典雅且獨特,氣派又中性。但她說她的名字「磊觀」是因誤聽而來。原來她的鄉下父親不會說當時所謂的國語,當父親去鄉公所報戶口時,吐出台語「麗娟」,但聽來就像國語的「磊觀」,而她的父親又不識字,所以也不知鄉公所人員到底寫了哪兩個字。
美麗的誤聽,把可能的菜市場名,頓時變成獨一無二。
當然傷心的誤聽是遠遠大過於美麗的,比如當年有姓「殷」而被寫成「應」的,這是流淌不盡的時代眼淚。
接過小販炸好的菜頭貴,一路耳邊仍迴盪著「貴貴貴」的配音,一步步地踩上老公寓的石階時,我早已迫不及待地用竹籤戳了吃,燙口也燙心。
菜頭貴,也就是蘿蔔粿(糕),我最難拒絕的食物幾乎都是糯米製:麻糬(粢粑)粽子米糕飯糰荷葉飯糯米腸……
沒幾口就吃完了菜頭貴,卻覺得沒食飽。
這時,瞥見窗外熊貓外送嘟嘟嘟的車聲馳過;接著,跳出手機一幅幅誘人的吳伯毅美食廣告。市井聲轉成手機音效,更危險的脆弱時刻瞬間即將瓦解意志。
還是以前好,攤販走了就走了。
毫無懸念。
餓了,吃泡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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