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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極短篇】 陳冠宏/博物迷宮
◎陳冠宏
◎陳冠宏
小學四年級,嘉和我,曾偷闖進夜晚的博物館。
當年招募志工,整個暑假我們被閒置在行政區,像安親班。嘉的母親是館員,給他一把鑰匙。早上嘉開門,我們待著,直到時間結束。
我們都懷疑,當志工最大意義,是陪市長在記者會上拍照。畫面有小孩比較好看。
拍完照,嘉問我要不要去博物館裡玩。我說,門不是關了嗎。
嘉拿出鑰匙。
嘉說,我沒有還。
從側門進到館內,台灣雲豹眼瞳隨手機燈照射變得閃亮,目光死盯熱帶雨林區蘇門答臘猩猩群像一場捕獵,但捕獵不會成功,蘇門答臘猩猩都只是剝製皮,裡面藏著石膏、樹脂和玻璃纖維混成的支架。
大洋洲區福馬林浸泡的大王烏賊反而是真品,觸鬚展示深海稱霸往昔,肉質經過藥劑長期浸泡。可以看向海洋區洋流地圖,用比例尺標示最深的海溝,紅標組成洋流,流向則指著通往博物館的常設展。
常設展開頭雕像乳色樹脂仿肉質滑潤,怪形如觸肢異種,一旁豎立金屬告示牌寫著「生命的起源」,是推薦參觀動線。
在展區正中心,有座迷宮。
迷宮是模擬生物演化和滅絕過程,當危機發生(食物緊缺、氣候變冷、隕石來襲),可以選擇演化方向,長出翅膀、厚絨毛或發達的肌腱。
如果順利,會響起脆耳祝福,恭喜存活;若不幸消亡,則會響起尖銳警鈴,感歎滅絕。
卡通恐龍圖畫旁,對話框寫著:「這是生存的途徑嗎?」
當然夜晚的博物館沒有通電,即使走到滅絕的路,鈴也不會響。
展區最後,是關於恐龍消失的原因。隕石或火山。
那晚嘉跟我說,這些都不是恐龍滅絕的原因。
嘉說,恐龍之所以滅絕的原因是──牠們感到很悲傷。
我不太懂。但只覺得嘉肯定比我懂恐龍,懂很多。
小學畢業後,我們徹底失聯幾十年。
我才知道,展區入口雕像,其實是陰莖與子宮,策展概念是從生命起源,直至滅絕。
嘉透過社群軟體,重新連絡上我。
很有禮貌,想敘舊,約時間,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裡,嘉說,幾年前他曾嘗試結束生命。
嘉說,那時候撐不住,充滿想死的欲望,但卻也想要活下去。
最近,心理師建議他多跟朋友連絡聊聊,所以打電話給我。
嘉的生命總比我多一把鑰匙,開了該關上的門。
我細細地、靜靜聽嘉說。他透過語言指給我看,生命曾有選擇,選擇帶來路徑,路徑終端滅絕。蛋殼和羽毛,輕量化身體與複數的鰓。一切必定是在哪裡彎錯。必定是。
這是生存的途徑嗎?
掛上電話前,恍惚間我們彷彿又回到夜間博物館,關於倖存的迷宮。
如同那天我們被找到,警衛手電筒燈光晃過來,無措地擁在一起。不希望被發現,但燈光很亮,照進整個展區深處,然後生命就繼續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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