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黃春美／癢刑

◎黃春美

◎黃春美

B肝之故，又到了半年一次的肝臟超音波例行性檢查。

躺上床，醫生在腹部塗了一層涼颼颼黏乎乎的透明凝膠，探頭在腹部游移，螢幕上的波紋流沙般蠕動，像是斷訊的電視。定住。料是搜索到探照目標了。「吸氣，吸，吸飽，很好，閉氣。」探頭即將下壓，我盡全力讓自己沉著，咬唇、指甲掐指腹，想像痛苦悲傷惱怒事來分散注意力。十幾年了，每回都以此法子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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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頭移到側腹肋邊，這裡是癢穴，忍過去就過關了，可多年來沒有一次成功，這猶如我童年時，大人要癢小孩胳肢窩，鑽搓以先，以其食指撥動下唇，神情狡黠，唇瓣才擦出「ㄇㄨˇㄇㄨˇㄉㄧ」，我已笑個不停，但這種笑是不舒服的，是求饒的，也是屈服的，一點都不好玩。

我依指示側躺：吸氣，吸，吸飽，閉氣，再一次……手指應已掐出深痕。咬舌，想像肝臟粗糙，兩顆血管瘤變大，讓自己沉浸在不安中，也假想醫生面色凝重，說我肝臟有問題，要進一步做斷層攝影。

沒有用的。

探頭總是把分分秒秒走慢了，我還要憋忍多久，說不定五臟六腑功能就要受損，腦部也會缺氧。這種檢查常讓我想起古代一種酷刑：綁緊犯人，塗蜂蜜於其腳底，教山羊以其舌頭倒刺舔舐，好讓犯人笑死。我半信半疑，心想，貓咪舌頭也有倒刺，舔我手指上的化毛膏也只是沙沙感。

不免好奇「笑刑」果效，某次檢查後返家，我一腳翹上桌，將化毛膏擠在最敏感的足弓部位，喊貓咪來舔。貓咪的舌頭一掃一掃，把化毛膏掃得乾乾淨淨，與手指觸感幾乎無異，是否貓咪舌面積小，倒刺也短，或者，我腳皮太厚？

去農場借隻羊兒來試試？但，我想，羊舌再大，倒刺再粗，都比不上超音波探頭往側腹一按，神經系統迴路瞬間異常，活化了全身癢的神經元。疼痛猶可忍，癢如何忍俊？就這樣，體內一股氣噴發，頓時全身鬆爽，這樣也好，反正都岔出氣了，不用再自我虐待，遮遮掩掩，就光明正大笑吧。

醫生仁心，知患者疾苦，照例又問起和上一回，上上一回，每一回檢查時同樣的話，你驚擽（ngiau）喔？我尷尬點頭，基於禮儀，道歉，說聲不好意思。沒什麼沒什麼，我嘛驚擽。然後，這次多了一句：「還有人從床上跳起來呢。」他說這話時，雲淡風輕，像是談日常柴米油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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