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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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鄭麗卿/屏東熱

2024/10/10 05:30

圖◎薛慧瑩圖◎薛慧瑩

◎鄭麗卿 圖◎薛慧瑩

大約春節過後不久,在二、三月之交父親便穿起短袖薄汗衫。都說位在北回歸線以南,南國夏季有九、十個月之久。

日常溫熱,小學生的我們帶著手帕衛生紙是為了朝會升旗典禮後的衛生檢查,下課玩得滿頭一身汗,也沒人真會用手帕來擦,任誰都是手背一抹便是了。校園東西兩側各有一棵巨大鳳凰樹,在暑假前花開得著火似地滿樹熱烈,樹底下卻是蔭涼的,樹下的唱遊和體育課我們也上得熱鬧;偶爾突然一絲長長的蛛蜘絲垂降到我們眼前,末端吊掛著一隻細瘦的毛毛蟲,大家尖叫跑得更熱鬧了。

上全日課時,中午大家走路回家吃午飯,透過鞋底仍感知到燒燙路面上瀝青的熱度和軟度,用力踩下去都要壓出腳印來,如同那向來感到厭煩的兒歌唱道:「點仔膠黏著腳」一樣,我懷疑「四季如春」之說根本是遠古神話。日正當中,村子靜得像在午睡,天空無飛鳥地上無貓狗,路上只三五個小學生匆匆趕返學校。比起那首兒歌,在路上我更常想起的是歐陽菲菲唱的「啊,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太陽在天外燃燒,燙暈我們。熾烈的陽光下走在毫無遮蔭的柏油路上,瀝青的熱氣夾雜著塵土味糞便臭,萬物都在蒸騰的熱氣中變得灰白而遙遠,雖不知沙漠為何物,想來可能就是這樣燒燙燙的吧。

這麼熾烈的太陽,只適合曬稻榖。收穫季節裡農村人家一無遮攔的埕面,鋪曬一行行金黃的稻榖,埕面燒熱,天上是堆著團團凝結的積雨雲,陽光愈火辣凌厲,被翻動的稻粒愈顯得金黃且響得輕脆。翻動稻粒則稻芒紛飛,一沾上便令人皮膚發癢,和汗水混在一起時那種如刺如鑿又熱又癢的痛感,最是夏日難忍的荼苦。

到了土檨由青酸轉黃甜的季節,蟬聲噪起。有時門口埕忽然出現一大群的蜻蜓,牠們上下起伏跌宕滿天飛揚,時而像千百架直升機一樣忽而懸停在一個高度,輕盈地引逗我們跳躍抓拿,把陽光踩得乒乓乒乓響,更高的天際有笨重的運輸機轟鳴掠過。蜻蜓忽而振翼舞動,高高地俯視額際泛汗的小童,傲嬌翩然高飛而去。這樣跳著跑著,在過了十點後便感到睏倦,於是躺到眠床草蓆上,四肢皮膚循著蓆上沁涼的觸感,不覺便在床上翻滾起來。左翻右滾尋著涼意,我想水牛休息時愛泡在泥水窪裡,豬仔也總是躺在地上打滾,翻滾的歡喜牠們最知道。

到了端午前夕的悶溼熱風如油脂一般漂浮的節氣,那又和颱風來臨前的燠熱不同,不乾不脆,總讓人說不清什麼緣由的莫名煩躁,石膏白的雲團濃重蹲踞在大武山巔,正蘊釀著西北雨的暴戾之氣。有那麼一天,午飯過後我騎腳踏車要去田裡的蠶仔寮,半途天色忽地暗了下來,接著,霹靂炸響,閃電映在農路兩旁的水田裡,旋即像長蛇一般竄飛上天。近處都是菜畦和低矮作物無可遮躲,四下無人連棵樹也沒有。雨點來得急猛,稠密地打在臉面、手臂上,塵煙氣味蒸騰,我駭怕極了。一股冰冷的恐懼如電,自眼前飛掠而過,有那麼一瞬,就那麼一瞬,我意識到自己正面臨著什麼。但當下也只能繼續向前,鼓勇奔往幾百米外的蠶仔寮避雨。如今回想那個下西北雨又響雷的路上,其實凶險無比,在那之前之後不知有多少農人因無處可躲而遭雷殛。

屏東如此炎熱,人並不慵懶。南國日照充足,萬物生長,百草豐盛,但沒有一塊田地任其拋荒,這關乎農家的自尊和面子。農地上一年三穫,二季稻一季雜作,盛產芭樂、蓮霧、香蕉、玉蘭花、萬年青以及四季菜蔬。和所有勤奮的農民一樣,天天勞作的父親身上總有一股汗水混合著菸味、堆肥、青草的氣味,有時摻雜著殘留的農藥味,那是勤奮農夫的味道。有了年紀的田庄阿伯頭戴斗笠,穿著洗得稀薄的汗衫,長褲褲腳總捲到小腿肚,半駝著腰在鋤地,那身影在這片農村風土中,是如此自然而妥適。我問父親大熱天的怎不穿短褲比較涼快?父親說:要遮日頭又防蚊蟲叮咬哪。

在電風扇來到鄉村之前,長長的夏季大家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忙著農作的人並無空閒搧風乘涼,日常的扇子是阿祖和阿嬤利用椰子樹葉曬乾壓平剪裁成的,堅實又耐用,一把可用上好幾年。有時實在熱,椰葉扇搖久了無風也無涼意,僅搧動了幾絲髮尾,搖不動炎熱的黏滯,就這樣揮汗搧著搧著度過每個夏季。

晴朗的夏夜,幾點流螢伴蛙鳴,大人拉幾張椅子在門口埕搖扇閒談農事,互相探詢作物價格,討論接下來栽種什麼才好。乘受著夜的清涼,我抬頭望點綴著星辰的夜空,彷彿高高地彎著腰擋住背後的酷熱或什麼似地護衛著我們。

屏東夏季太盛大太漫長,人人心中都有一家冰菓店。路口那家剉冰店,竹編夾黃泥牆茅草屋頂闢出的通透空間,自然特別清涼。冰店玻璃櫃裡擺著剉冰配料的黃粉粿、黑仙草、紅蜜豆、綠豆和米篩目,和那一片豔紅冰涼的西瓜,也兼賣四季水果和豬耳朵、柑仔糖等諸多零嘴,顯得色彩繽紛,琳瑯滿目,吸引孩童們勾留徘徊不去。我們揣著難得的零用錢,睜大眼看駝背的店主從保存冰塊的大鋁箱抱出冰塊,拂去稻殼,歪斜著身子搖動剉冰機。冰屑一圈一圈堆高,有時他抬眼看一眼圍繞在一旁喊著再來再來的孩童,十分得意。他像個魔術師一樣逗弄孩童的貪心和目光,當剉冰在恰當的高度停下來,淋上二、三圈的糖水,孩童們羞赧地收回貪婪目光,回座坐好。一天能吃一碗仙草剉冰,啊,快樂似神仙。

冰店前空地上有一株高大黃槿,我們常常撿起掉落的花朵,拆下黃花瓣放左手虎口上,用力拍得一聲啵。看看村裡光禿禿毫無點綴的道路,如果你也在黃槿樹蔭下領受過一陣習習小風,便會擁有一個無可抹滅的屏東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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