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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藝週末．藝週藝術人物】無私奉獻的台灣美術播種者─懷念陳輝東
漁夫系列作品蘊藏著陳輝東對母土的記憶與深厚情感。
文／記者凌美雪 圖／陳輝東工作室提供
資深畫家陳輝東11月1日辭世，國內畫壇與文化界都深感不捨。他對真善美的嚮往與追求，讓他從貧窮的童年一路走向豐饒的人生。他曾說，「創作」是一股持續且堅定的前進能量，所以個展從不稱「回顧」，然而，他的一生不只留下豐碩的藝術成就，自詡為文化長工的他，對公共事務的關心，以及對文化建設的努力與貢獻，都值得一次好好地回顧。
在殖民時代接受日本小學教育啟蒙的陳輝東，歷經戰火、國民政府遷台等政治變遷，求學時為兼顧生計，選擇進入師範學校就讀，畢業後任職學校教師，從事美術教育的同時，創作不懈。從12歲第1幅以蠟筆繪製的〈阿公〉肖像，到成為戰後第2代西畫家的代表，他是台灣重要的美術播種者。
1979年攝於畫室。
裸女、風景、肖像、帆船、漁獲……陳輝東同時探究多種題材且不斷鑽研，持續精進。
創作是生命最誠摯的表白
陳輝東曾說，創作是生命最誠摯的表白。因為曾在年輕時畫過很多抽象畫的他，在台灣當代藝術風潮興起時，反而展開對古典寫實的探索，他畫鄉土的記憶、戰爭歷史場景、描繪旅居國外時的生活視野，全都本於生命的體驗。
大部分畫家的創作生涯很少像陳輝東那樣，一輩子同時探究多種題材，且在每一種題材上不斷鑽研，持續精進，包括人物、風景、帆船與漁夫，這些完全不同的主題，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洗鍊淳厚的寫實畫風，構圖嚴謹、講究光影與色彩，精準捕捉萬物之美，成為陳輝東鮮明的創作特色。
由這些題材發展出的各種系列，比如人物中的肖像畫，講究的是形與神，像讀通一本書一般，細膩刻畫出內在本質；芭蕾舞者與西班牙舞孃，從服裝質感到動作神韻，在有限空間裡營造出隨音樂牽引的動態感；而裸女畫則是於1983年描繪的一幅艷陽下的橫臥裸女，名為〈夏日〉，大膽構圖、敷色及肌理處理功力，堪稱一絕，從此展開新頁。
〈佛朗明哥〉，130×162cm，2014。
同為人物畫的漁夫，之所以視為一項獨立題材，因為其中蘊藏著陳輝東對母土的記憶與深厚情感。南台灣是虱目魚和烏魚的故鄉，他把辛苦勞動的捕魚過程化為禮讚，魚群、船隻、漁網、海浪、豐收，雲彩下黝黑的漁夫身影，疲憊卻堅毅的神情，描繪的都是這片土地上努力而堅定的生命力。
立足本土放眼世界的陳輝東，即使在忙碌的教書與創作生活裡，也不斷閱讀來自世界各地的刊物，充實學識與涵養，同時行萬里路拓展視野，由此發展出的帆船系列，是旅居加州期間最具突破性的主題，藍、白為主的色調，帆船破風而行的動態視覺，予人一種生命質感的延伸想像：因為智慧、勇氣，得以海闊天空。
陳輝東在溫哥華港邊留影。
〈碧海藍天彩帆行〉，197×300cm，2020。
隨著大女兒陳香吟進入巴黎高等藝術學院、長年旅居法國，陳輝東走進了吉維尼的莫內故居，為之神往，更從此以畫映照綺麗人生，「莫內花園」系列並未模仿莫內的畫風，而是自闢蹊徑，以蓮池映照天光；而「光」，是陳輝東呈現美好生命的繪畫語境，讓人在精采湧動的花草樹影中，看見藝術家清澈的本心。
〈莫內花園〉，97×130cm，2021。
走在實踐人格者的道路上
沒時間創作就會焦慮的陳輝東，只有一件事會讓他義無反顧，就是對台灣美術史與藝術民生相關的公共事務，他曾說，催生南美館是他這一生最有意義的事，但其實這條路的開頭，不僅源於前輩畫家郭柏川70年前的倡議，從他年輕在小學教授美術時，就可以見到他對於美術教育與完善空間的重視。
陳輝東在永福國小任教時，學校把殘破不堪的胡適故居讓他做為美術教室，因擔心學生上課安全與品質，他自掏腰包鋪地板、粉刷牆壁甚至裝自來水，使教室煥然一新，後來竟成為台南的「名所」，連席德進到台南寫生時，都會找陳輝東論藝，陳輝東早年代表性的大幅代表作，也多在此完成。
後來蘇南成市長邀請陳輝東擔任市府藝術顧問，支持他完成在當時幾乎不可能的「千人美展」，還印行了台灣第1本《中華民國美術名鑑》。1980年台南文化中心興建時，編列了200萬元公共藝術經費，陳輝東詢問楊英風可否委託他創作，正巧台北市立美術館原定1,400萬元購買的楊英風大型雕塑〈分合隨緣〉，預算遭擱置，最後，楊英風決定報答陳輝東的賞識，他跟陳輝東說，只要付鐵皮與運費75萬元。現在〈分合隨緣〉已移置南美館2館，成為知名打卡景點。
台灣第1本《中華民國美術名鑑》。
陳輝東爭取到的公共藝術作品〈分合隨緣〉（左後方）已成為南美館2館知名打卡點。（記者凌美雪攝）
陳輝東與現任總統賴清德認識多年，兩人建立了相知相惜的革命情感，因此，即便歷任市長都討論過興建一座城市美術館的可能性，直到賴清德競選台南市長時，經陳輝東建議，把興建南美館列入文化白皮書，後來更履行承諾積極籌建，任命陳輝東擔任籌備委員會召集人。
當時賴清德對南美館的願景是，不僅要成為台南第1座美術館，也是邁進21世紀後，為台灣美術所興建的第1個美術館。期間每逢有人來關說、質疑、打壓或酸言酸語，賴清德總是抱以十足的信任鼓勵陳輝東：「我相信痛苦會過去，美麗留下來！」後來賴清德指定陳輝東擔任首屆董事長，陳輝東一直以來無酬付出，甚至時常自掏腰包，每天在工地與畫室間兩頭忙，更努力遊說許多前輩藝術家家屬或資深藝術家捐贈作品，以豐實南美館的典藏。
陳輝東曾說，催生南美館是他這一生最有意義的事，也是此生他最後一次傾全力為地方文化事務無私奉獻，他付出了8年時間，以相對於其他美術館來看，最少的經費、最好的品質，打開了南美館的大門。但他只做了一任董事長，選擇不續任，因為他說，他要還給自己過去減少的8年創作時間。
從美術教育到為文化建設無私奉獻，陳輝東從不放縱自己，毫不鬆懈，一絲不苟，常讓循小道之人備感壓力；但這也是他對台灣藝術文化的理想與使命感，要求有格調的完美，可以說是走在實踐「人格者」的道路上。
2013年從時任台南市長的賴清德手中接下文化獎榮譽。
家人與陳輝東共享文化獎榮譽。
人生滿載揚帆而去
自南美館董事長職卸任、回到畫室專心創作的陳輝東曾說，希望老天爺至少讓他把過去8年減少的繪畫時間補回來，每天中午飯後就到畫室，畫畫或思考，晚上吃家裡送來的便當，深夜才返家。有時週末會偷偷放縱自己吃速食店的漢堡配可樂，一邊說著充滿小確幸的欣喜；偶爾上台北與好朋友在喜歡的鐵板燒聚餐，談天說地。
關於「至少8年」的願望沒達成，不知者以為終究是遺憾了，但知者其實莞然理解，即便活到90歲，陳輝東也會生出新的願望，因為對生命充滿熱情的他，從來不浪費時間，總是做著活著時可以做到的最多事情。
還有比最多還多出來的，陳香吟說，近日整理父親的書桌抽屜，意外發現他留下的一些備忘便條或書信，充滿對家人的愛。陳香吟認為，父親努力一輩子，在過世前幾個星期獲頒國策顧問，肯定他為國家文化所付出的貢獻，可說是為人生劃下完美句點。也很慶幸父親在臨終前有全部家人的陪伴，是在充滿愛的懷抱裡安詳離世，人生滿載揚帆而去！
陳輝東與女兒陳香吟攝於畫室。（記者凌美雪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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