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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二十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二獎】 蔡雨氛/迷霧中的安娜 - 3之1

2024/11/25 05:30

【自由副刊.第二十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二獎】 蔡雨氛/迷霧中的安娜 - 3之1【自由副刊.第二十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二獎】
蔡雨氛/迷霧中的安娜

作者簡介:

圖◎達姆圖◎達姆

蔡雨氛,本名蔡宜芬。1988年生,台南、高雄長大,歷史系畢業。從事影視編劇和剪輯,現任職於看不見電影工作室,同時就讀於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近期代表作品《聽海湧》(擔任編劇)、《鑽石水族世界》(擔任剪輯)。

◎蔡雨氛◎蔡雨氛

得獎感言:

謝謝林榮三文學獎,激起我動筆的欲望。

謝謝《聽海湧》、謝謝《鑽石水族世界》,沒有參與過虛構的劇本創作和真實紀錄片的剪輯,難以寫出〈迷霧中的安娜〉。

★★★

◎蔡雨氛 圖◎達姆

第一次遇見真的安娜,是在邊界咖啡館外,深夜時段總有年輕人在那裡跳鐵軌。那日夜裡,城裡一樣彌漫著大霧,視線只有兩隻手臂的距離,我認出襯托她腰身的紅皮外套,嘴巴不自覺地喚出她的名,那時安娜正躍起雙腳,想跳過位在鐵軌上的長途列車,她聽見自己的名字,在空中轉過頭來,遮住她臉龐的面罩滑落,在那一瞬間,我們雙眼注視著彼此,就那麼一瞬間,火車便阻擋了我和她,但就這麼一瞬間,畫面定格在我的腦海裡,成了永恆。

會說真的安娜,是因為早在這次相遇前,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注視著螢幕裡的安娜。

安娜這個案子要來的時候,正準備收掉我和大飛經營的電影工作室,邁入三十歲的人,少做點夢,面對現實比較實際。不過大飛的兩隻腳還跨在放棄和堅持兩邊,總把我放進紙箱要拍賣的器材,拿出來擺回防潮箱裡。我踢了大飛一腳,拉開窗簾,推開玻璃窗,掐著他的頭朝外,我問在這樣一片茫霧之中,到底能看到什麼?大飛關上玻璃窗,甩開我的手,走回紙箱旁,抱出裡頭的攝影機。媽勒。我敲敲鐵鋁窗框,告訴他,這座城市沒有一天肯為我們撥開雲霧,永遠看不見未來。大飛不肯看,不肯聽,別過頭去,喊著再給他幾天時間,垂死也要掙扎。

大飛那傢伙的話我沒放在心上,趁他人不在時賣了一隻穩定器,一組圖傳,一副mini-mic,接著準備賣掉一套剪輯設備,那是工作室剛開張時購入的電腦,陪著我們熬過無數夜晚,並肩產出無數部青澀作品,賣了它就能鐵下心,徹底終結電影夢。沒想到那天早晨,我把設備裝箱準備抱出去面交時,城裡的雲霧忽然散開了。我先感覺到老舊的窗框隱隱震動,日光燈忽明忽暗,接著聽見外頭傳來一只悶雷聲,很快地震動強度增加,窗框發出猛烈的空隆聲響,我走過去拉開窗簾查看,什麼都看不到,外頭依舊白霧一片,於是我又回頭接續裝箱整理,過沒幾分鐘,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幾個新聞傳媒APP不停推播鐵路地下化動土的消息,剛剛那只悶雷聲就是記者會現場放了幾枚煙火,無聊,在這滿是白霧的城市,煙火到底要炸給誰看?就在我碎念的這一刻,窗外的霧漸漸散去了,我再度走到窗邊,看到種植在地面行道樹上的綠葉,看到電線桿上八哥的黃嘴巴,我跑出門,衝到頂樓,看見分隔城市東西兩區的中央鐵軌上,炸開幾枚紅色的煙火,雖然紅色短暫綻放後,便化成灰色煙霧,迷霧也一下子就捲回來籠罩著城市,但曾經見證澄清的人,不會忘記追求真實。

那天下午,就收到了案主的email。

我們從未見過雇主,只知道對方是一家數位媒體公司,靠影片流量盈利。他們固定在週一將拍攝好的素材上傳雲端,我們下載進行剪輯,完成後再回傳上去,按時交稿,款項就會定期入帳,每支完成的影片都有基本費用,那金額是行情的兩倍,起初我以為無論剪多長剪多短都是均一價,後來察覺只要剪出他們喜歡的,款項會再加碼,這事情是我開始著迷於安娜後確定的。

一開始,光是從海量素材裡認出這個人,是否是另一段影片裡的那個人,就搞得我和大飛七葷八素的,當時完全沒有注意到安娜的存在,她是典型躲避攝影機的人。影片的畫面都是一群年輕人在跳鐵軌,他們只在夜晚行動,每次任務地點及組成成員不固定,每個人皆戴面罩不露臉,我們只能透過身形、穿著風格與跳躍的技巧來辨別。

群體裡的初學者會從最簡單的跳單軌開始,抓好火車即將撞上前的最短安全距離,起跳,彈入空中,在火車頭的正前方躍到最高點,接著把頭面向列車長,展示自己獨特的動作,其實說獨特也不獨特,多半是比中指,或者拉起面罩下端吐個舌頭,不過通常這般等級的,就可以把列車長嚇個半死,別說在事發現場的列車長了,就連我和大飛隔著螢幕觀看,都像是一次一次,跟著差點死掉。

我想起市長曾經煞有其事地喊話,政府絕對在三天內抓到這幫小屁孩,我打開網頁,爬過去的新聞資料,當時的中央警察單位已經接獲命令,開始召集下屬抓人,卻在第一步就卡關了,鐵軌位於東西兩個行政區的交界處,不屬於東,也不屬於西,一時找不到責任歸屬單位,找不到負責任的單位就派不出可以做事的人,而兩區的立法委員又只會在電視上隔空叫囂,還扯出跳鐵軌的絕對都是西區人,因為西區就是窮這般言論。我拍拍大飛,叫他看我電腦螢幕上的新聞。

喂,我們西區就是窮啦。

拎喇仔勒,東區就雞掰啦。啊最後是有沒有去抓人啦?

有啊。

抓到沒?

抓到你現在是還有得剪膩?

後來也都抓不到?

嗯,你偉大的國家就是如此這般。

媽勒,警察市長立法委員通通都給我切腹自殺。

講幹話是我和大飛的提神方式,畢竟那時候我們已經兩天沒睡覺,好幾週都浸泡在一堆紛亂無章的素材當中,使用地毯式搜索,正在把一個名叫奧利多出現在內的片段都找出來,準備剪成一支有主角、有敘事、有情節起伏的影片,就在搜索的過程中,大飛發現在某些片段裡,奧利多也被稱為紅男。靠北,有夠神祕的一群人。大飛雙手搓揉著臉上的油光,語氣聽起來不知道是在景仰,還是在抱怨。

奧利多很常出現,總是穿著紅色皮衣和快要垮下來的牛仔褲,他敢衝,敢跳,肢體充滿爆發力,總是挑兩輛對向列車即將相會的時刻衝出去。他會從西區的水泥牆,跳到東區的金磚牆,連續越過兩組軌道,連續嚇兩位列車長。我們將他不同天的展現,排列成一組有意義的序列,從起跳、飛越、獨特動作、到落地,我適時地變換影片速度,在起跳時放慢,穿越鐵軌時加快,落地時定格,整體節奏非常好,就是飛越畫面的鏡頭運動無法呈現出速度感。馬的,會不會拍啊。這種時候不免要咒罵一下攝影師,然後挺起胸,伸展一下雙手,燃起剪接師的藝術魂,這部影片得靠我的技藝拯救了。

我點開素材庫,埋頭翻閱所有穿著紅色衣服的段落,終於找到一顆低角度跟拍的飛躍鏡頭,畫面背景帶到火車快速行駛的輪子,完全襯托出我需要的速度感。我將它擺入奧利多的動作序列裡,卻馬上襲來一股劇烈的突兀感,我立刻按下暫停鍵,將指針往前挪,重新播放一次,再回播一次,反覆敲打著空白鍵,心裡頭很確定,這個人不是奧利多。我站起身,跨過已經昏躺在地的大飛,查看他電腦上的順剪軌,愈看愈是伸長腿,狂踢大飛,欸欸欸,靠靠靠。

幹嘛啦?

還有另一個紅男啦!

什麼紅什麼啦……

你在哪一天的素材裡看到奧利多就是紅男的啊?

齁紅什麼什麼都幾點了!大飛有嚴重睡覺氣,他翻過身,帶著不爽的鼾聲回應我,但這完全不減我興致,一股不明所以的興奮感推著我通宵再次檢閱素材庫。我先找到大飛說奧利多是紅男的片段,仔細看影片裡飛躍的身影,他媽的,這個紅男確實是奧利多,但我不死心,繼續找,找到窗外天空染成紫藍色,找到大飛醒來後滿臉困惑望著我,不懂我在執著什麼。

抽掉那顆突兀的畫面,立刻輸出影片,上傳換現金!

這是在做藝術,不懂就給我閉嘴。

靠,是誰說年過三十,要面對現實的?

我頂著黑眼圈瞪了大飛一眼後,馬上轉頭將視線盯回螢幕上,持續沉浸在素材裡,挖出更多另一個紅男的片段。我清楚知道,奧利多的身體強健有力,跳躍起來扎實有重量,自信注滿在軀體裡,彷彿在宣告所有人,來看我,我會毫不保留全部秀給你看,以致於現場的攝影鏡頭很難不被他拉著走。而這個被我誤放的紅男,身體透露出的訊息恰恰相反,他是輕盈的,自然的,像在水中悠游的。奧利多是紅男沒錯,但是我清楚知道,紅男不只有一個,大霧會糊弄所有人的眼睛。

我新增了一個時間軸,命名為紅男2號,把那些我挖出來的素材置入,在剪輯軌裡組合出迷人的跳躍。紅男2號的軀體纖細,臀部略比肩膀寬闊,起跳時雙手習慣輕輕點觸地面,躍上頂點時從來不對列車長宣示什麼,而是盡情地伸展軀體,像是在水中靠著本能彈跳的水母,姿態順暢而優雅,落地時,紅男2號總以翻滾一圈作結,俐落起身,快速逃離現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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