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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第三屆 林榮三文學獎 小品文得獎作品輯 10 之 7 墨刻
◎韓曦瑛
冬天的清晨六點半，天色同窩在厚棉被裡的人們一樣懶洋洋地賴床，沒絲毫醒過來的跡象。機車引擎有些老舊地咳嗽，穿街弄巷的喘呀喘地戳刺過城市，大力哀歎早起的自己是如何賣命。但老車一個不小心，噎著了失修已久的排氣管，它猛烈憋息、剎車、集氣到最大值後，專心等待身上騎士帥氣揮出了如再見安打的完美曲線將……
一份報紙，總是最早醒過來的日曆。
它靜靜躺在信箱裡、門縫底下，今天的報紙記載著昨夜人們睡著後看不見的夢，世界的角落，陰影的背後，一切沒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就不會感覺疼痛的災難，或是預言未來。但是報紙從不知自己的明天會在哪裡？我想，撕掉一張日曆，這0.001的厚度對大家來說不過是做慣的順手動作；看報，也是一樣輕薄，一種隨手的習慣，過了今天就丟棄，明天又會再等待。
我喜歡看報紙，至今仍未改變。即便有了便利的電子報能隨時了解線上最新消息與世界接軌，也能隨意抽取過去某天的新聞回顧一下。這是活在21世紀的人類迅速接收大量資訊的方式，透過一條小小光纖傳輸線在短時間內傳遞零時差的新聞。可是，我不習慣一堆視窗瞬間跳出來詳細地列表告訴坐在電腦前的人：「今天發生哪些事情，在某地某時。」就像吃不營養的速食一樣，網路新聞讓我快速飽食卻又容易餓，關閉視窗的同時就忘了剛讀些甚麼？讀著有重量的報紙，上頭覆蓋油墨的鉛板字在對開版面循序地排列，讓我感覺報紙是有生命的動物。因為它發出像新鋪好的柏油路，被太陽曬會產生煙氣，淡淡的黑膠味。更在翻轉頁面時，油墨味道不停吐露著，穿梭我跟它之間的視線交會，也順著字字相連間流下汗，溽溼我的手掌。報紙的黑色鉛字慣性在手背蓋下契約──糊成團的漬字，就算拿肥皂用力搓也很難洗掉的黑。而報紙頁界白邊似乎掛著笑，欣喜自己的單純足以掩蓋掉其他藍綠紅黃雜色帶來的困擾，但我知道所有的顏色混和變成純粹的黑之前，往往由深淺又分輕重的灰色層層疊積出來。報紙將世界簡化成黑白二色，表現出秩序、規律的版界：這裡是社會版、影視版、家庭生活版、財經版……它們呈塊狀區別閱讀者的視界。還有報紙紙邊的整齊，那如稜線的筆直：詭異到我稍長了年紀，才知道真實生活是邊緣齧齒狀的，不可能隨己意裁切！
一個捨得在冬季奮力爬出枕頭山、棉被海包圍的小女孩，總在清晨家人仍熟睡時，赤腳走過凍了一夜寒風的大理石地板，走過無人的公寓階梯，走到家門口張望……我得要踮腳，拉長未滿尺的身體去搆信箱裡那份剛被投遞的報紙，耳朵殘存剛離去的機車引擎聲。未料冷風吹來，我咳了咳：「應該是著涼了吧！冬天不穿外套就急忙下床搶剛出爐的報紙讀，待會一定被媽媽罵死。」走回家，懷裡緊抱著暖暖的報紙，我貪吸口油墨味道：有些嗆鼻啊！
單屬於我和報紙的時刻從此開始。●
評審意見
愛讀報的女孩
◎隱地
當絕大多數人都在網上閱讀，報紙和書籍，變成可有可無的時候，我們看到粗糙和虛無之獸已正面走來，人類未來不但要面對地球暖化引起的諸多困擾，靈性和精神生活更不斷在墮落。
所有閃動、流動不固定的畫面都會消失不見，影音的飄忽，永遠像天邊一朵雲。科學家到底要把人類帶往何處？有智慧的人應該擺脫人云亦云。就像〈墨刻〉一文中的小女孩我行我素，不隨波逐流，她依然愛著報紙。一個愛讀報的女孩，就是與眾不同。讀報和讀書，會使她後半生的人生路走得踏實且心靈充實。
不過，讀報的女孩畢竟年輕，有些觀察還不夠深入，有一天她會發現所有的報紙邊都是鋸齒形的，活著的有趣，就是世間永遠有我們看不盡和學習不完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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