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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租借日記

2010/01/04 06:00

租借日記

◎吳柳蓓 圖◎顏寧儀

這是一間租來的公寓,二十年屋齡,四樓,三房一廳,座東朝西,冬天很冷,夏天很熱。屋主姓魏,是永和一帶的地主,每個月上門收租金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女人,每次來都抱著一隻小狗,我注意到那隻狗的脖子戴著一圈水晶項鍊,還塗了紫色的指甲油,吠聲很秀氣,若以聲相來判斷,應該屬上等狗命。每次付完房租,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一樣,但也覺得又過了一關。朋友說我一個人住,不需要租這麼大的房子,我只有一軀肉體,睡不了三間房、三張床,但是我需要家的氛圍,若是局限在一個鳥籠大小的套房裡將青春典當,我會死於空氣稀薄或寂寞蕭條。因為四樓,加上座東朝西的壞處,一個月租金只收一萬元,在貴族水準的台北生活,這種租金可以讓我活得像樣一點。

穿梭如流星雨掃蕩的車流

我習慣晚上晾衣服,樓與樓的間隙很小,加上背對背的座向,讓我和鄰居的陽台幾乎要親在一起,他們晾在上頭的衣服,我可以判斷幾口之家、年齡、性別、工作或是個性。或者,誰家先生外遇、誰家小孩翹課、誰家太太血拚,統統瞞不住這方小陽台,它就像小耳朵,接收各家各戶傳來的壞劇情。晾好衣服進屋子,順手將電視機轉到36台,小S和蔡康永聯手欺負來賓的橋段我最愛看,電視流程固定,主持人罵得爽快,明天的收視率就會跟著標竿。節目愈狗屁倒灶愈多人愛看,它讓五斗米人類暫時脫離現實,而現實總是清醒得可怖。放電視自己鬧著,進廚房沖杯菊花茶沉澱一天的心情,有時會配一小塊乳酪蛋糕,盡量在吃方面裝闊。若是夏天,電風扇賣力地吹著熱風,愈吹愈狼狽,像把自己送到排油煙機管口下蒸餾一樣。若是冬天,地板是冰的,兩件毛衣還得裹一件毛毯才能暖和,這是一間冬冷夏熱的屋子,我住在它的肚腹裡冷熱不調,頻頻鬧腸胃炎。

屋主沒有裝冷氣機,剛搬來時,客廳角落站著一台年老色衰的風扇,屋主說風扇還能用,問我要不要,我當然要,誰會跟功能正常的電風扇過不去?午後的西曬日把屋子烤得像發燒,到了半夜還退不去。睡前我準備一條毛巾、盛一盆冷水在床畔Stand by,熱到睡不著時,就用毛巾擦擦發燙的四肢,或是把雙腳直接踩進水盆裡,一夜數次,直到累大於熱,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主臥室的落地窗正正面對著狹窄的竹林路,夜裡的竹林路小家碧玉,偶爾幾輛疾駛的車子滑過也無損她的迷濛小調。興致濃時,我就站在落地窗前欣賞夜色包裝的小街,靜止的水銀燈穿梭凌晨的皺摺,攤開來有一種很薄荷的氣味。唯有站在落地窗前,我才有一刻鐘感覺自己與台北相知相惜。一覺醒來,她的幻化冷峻常搞得我像個童養媳,從永和到板橋的上班路途中,總是處於乞食與顛沛流離之中。

我沒有穿衣鏡,也沒有懸在牆壁的大面鏡子,一隻夜市買的十元可折疊方鏡是我用來化妝、修眉兼照全身行頭的寶貝。夏日早上的室溫已經攀到三十度,我化妝到一半還來不及塗口紅,左邊臉的妝已經消融,黑色的睫毛膏刷得像被像家暴的女人,兩邊腮紅濃淡不一,每到這一刻我就洩氣得想哭,想裝一台冷氣機把溫度調到二十度把房間吹得像停屍間我才高興。誰相信早上八點鐘,一名汗涔涔的女人已經在家裡跟化妝品打了一戰,才正要出門與三餐衝鋒陷陣。牽出我的50cc小白一路往景平路騎,路況雖不平順還能接受,閃車閃人的技巧我還滿厲害的,直到「微星」公司的招牌出現,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上的車流像一陣流星雨從我面前掃蕩,待回神之後,發現自己愣在紅綠燈下不知所措。

氣密窗裡的辦公室風景

公司在江子翠捷運店旁,一棟住商混用的新建大廈,我們公司沒有立招牌,藏身在六樓C室,坪數比我租的房子略小八坪,擠了十幾個跟我一樣從南部北上掙錢的窮苦上班族。其實除去上班那一段膽顫心驚的路程外,我還滿喜歡到辦公室的,不是我熱愛工作,而是全新的建築物與全新的辦公設備對我來說是一種感官享受,空調全天放送,對汗腺發達的我是無上的仁慈。公司嵌的是氣密窗,關上窗戶把外面的世界阻隔了,開了窗彷彿紅塵再現,多有趣的玩意。

同事分成兩批,第一批是網頁設計師,他們成天坐在椅子上對著螢幕修修改改,吃飯時間才從電腦世界醒來,重返人間。第二批是行銷企畫,其實骨子裡是業務,專門哄業主口袋的money。這批業務全是女性,經理說,如果業務的外形亮麗,身材不小心又很高身兆,對方掏錢的速度會更快。

本來我沒有筆電,也不打算購它,公司有幾部供我們使用,隨便拎一台出門很方便。拎筆電的理由是,萬一半路上尋到一間看起頗有質感也願意架設網頁的小館小店,才能立即展現公司網頁設計的能力。最後我還是購它了,經理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的意思是,希望我們下班後用自己的時間跑客戶,這時,擁有一台屬於自己的筆電就等同於名列巧婦之門。

沉浸在各式荒謬之中

出門找客戶我不騎車,我是黃金級的路痴,民權東路有家塑膠卡片公司,我走了五遍還是迷路,每次來回的路都不一樣。捷運我是瞇著眼睛也不會搭錯,只是我得提著笨重的筆電在大太陽底下走,手臂粗了,小腿腫了,白膚當然也焦了。同學朋友都說我很勇敢,單槍匹馬闖不知險惡的公司行號,真不知死活。約好客戶時間,抄了住址就走,一路上膽顫心驚,不斷揣測會遇上什麼樣的人,生意成不成交?一家做櫸木地板的李先生約我在新店,找了老半天才找到地址,竟是私人住家。進門時,兩名陌生男人在裡面聊天,瞄我的眼神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進門剎那,猶豫著要不要將大門闔上,我在賭,賭自己的生死。離開房子時,我的心還在怦怦跳,慶幸自己又活了一遍。

走在城市的邊緣,夕陽逐漸往西山隱退中,我沒有回公司的欲望,直接轉進麥當勞或是Starbucks歇腿或整理心情。拿出筆記本在櫸木公司底下畫大叉叉,多了一枚失敗的記號。我真的無所謂,此時此刻,業績表和經理的臉孔離我很遠,把自己安頓在自在的角落,任性地猜測行人的來去心情多好。鄰座的人不知輪迴了幾回合,杵在時光游移的陷阱裡,我竟然毫無所覺,入定得像一名老僧如來自在。街燈亮起,才意會到返家時間,匆匆起身往家尋去。在外面超過晚上七點我就會想回家,儘管那個租來的家還在發燒,總比城市的閃爍霓虹讓人感覺心安和歸屬。

鑰匙轉開大門,一股熱浪襲來,走過之處將燈一盞一盞打亮,客廳的燈、浴室的燈、臥室的燈、陽台的燈,鄭重告訴房子,我回來了。晚一點晾衣服的時候,看見隔壁太太已經晾好衣服卻還在陽台上電話講不停,她說屋主要漲房租,她決定搬家。突然想起,我的房租自搬來至今未曾漲過一毛,突然覺得屋主的臉孔變得和藹可親起來。我居然在哼著歌,今晚,毫不自覺地,然後,我把自己沉浸在小S的荒謬裡,久久不願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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