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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那天以後

2011/04/27 06:00

那天以後

◎張維中 圖◎達姆

東日本大震災後的一個多月,我和我的東京朋友們都處在一種「暈震」的狀態裡。暈震(地震酔い)是日本媒體從暈船(船酔い)這個單字所改造的新用法,說的其實就是在餘震不斷的影響下,即使沒震,卻也老是感覺好像在地震。

震度九級的東日本大震災之後,整座日本列島好像突然被開啟了一個按鈕似的,再也無法安定下來。光是震後一個月內的五級餘震,就高達460次以上。在這種暈船似的暈震症狀下,有好幾次我在家裡看書看到一半,都誤以為又震了。結果,只是周圍太安靜而自己太專心,心臟跳動的錯覺。

整棟房子被狠狠甩了一下

地震那一天,東京天氣出奇的晴朗。春潮蠢蠢欲動的三月天,微涼的氣溫中盈滿亮眼的陽光,而天空就是東京一貫的那種接近透明而無限的藍。

那天早上是我們的畢業典禮。學校在原宿的明治神宮附近,因此租借了神宮的禮堂做為舉辦場所。全世界的典禮,無論在哪個地方都是一樣的。流程冗長而無趣,台上致詞的人來來去去,台下的學生睡成一團。終於在結束的剎那,大家突然間清醒過來,苦苦熬到了拍照時間,每個人拿出相機開始東拉西拐的找人合影。

那時候所有人應該都以為,畢業典禮雖然乏味但應該就是那一天的最高潮了。萬萬沒有料到,更激烈的劇情原來還在後頭。

散會以後,跟班上幾個從台灣和韓國來的留學生,去學校附近原宿車站前的一間印度咖哩餐廳吃午飯。差不多連附餐飲料都已經喝完,聊天的話題也接近尾聲,正覺得該結賬離開時,我突然感覺到輕微的搖晃。

我是店裡第一個感覺到地震的人。對身邊的朋友說有地震時,大家因為還在聊天的興頭上,沒有人聽到。確實最初的幾秒鐘,只不過像是過去的小地震那樣,以為沒有什麼大礙。但是很快的,震幅變得愈來愈強。也不曉得為什麼,我直覺站了起來,立刻拿起背包,並且告訴同桌的友人,離開這裡比較好。其實平常的地震,我不會這麼做。但為什麼卻在這一次剛搖起來時,我覺得應該跑出餐廳呢?大概是先前才發生過紐西蘭強震,而311地震之前,在日本東北外海也震過一次,所以直覺可能會是場不小的地震。

就當我踏出腳步的剎那,整棟房子突然就像是被一隻手用力握住,狠狠地甩了一下。這一甩,讓整間餐廳裡的人都意識到這不是場普通的地震。

我們用餐的那棟樓感覺很老舊。五層樓左右的樓房,從外觀看來就不太像是夠耐震的建築。餐廳內的空間十分狹小又堆滿瓶瓶罐罐,而房子愈搖愈誇張,我覺得要是再稍微用力搖幾下,這樓肯定會垮。當我們決定迅速離開之際,餐廳裡的碗盤瓶罐已經嘩啦啦地摔落下來。其實餐廳只不過在二樓而已,從迴旋梯跑到一樓的距離也只有短短幾秒鐘,可是那過程卻感覺非常漫長。在激烈的晃度中,移動起來彷彿泥菩薩過江。

終於,大夥都聚在一樓了,但震度並不削減,反而晃得愈來愈離譜。耳邊開始出現路人的驚慌叫聲,東西碰碎的聲音。建築因為摩擦與搖晃,發出了奇怪的聲響。回頭看見方才逃出的那棟餐廳樓房,在劇烈的搖晃下,開始掉落斑駁的灰。

要是這棟樓真要垮了,那麼就算我們跑出了餐廳,待在樓下也會活活被壓死吧?

樓房的對面就是原宿車站鐵軌外的人行道。那一側沒有樓房,應該比餐廳這一側安全。我們於是決定衝向馬路對面。跑過馬路的那一刻,地震的搖晃進入最巔峰。重心不穩的我拉起朋友的手,吃力地跨越過其實一點也不算寬的馬路,往對面前進。

馬路不可思議地像是波浪一樣起伏,樓房跟電線桿無規則地急遽晃動。

頭頂上的青空依然燦亮。朝氣十足的陽光把世界照得充滿希望似的,然而,卻是袖手旁觀著悲劇開始蔓延。原來災難從來不是黑暗的;災難可以是如此明亮,如此理所當然,坦蕩蕩地發生著。

抓著人行道上的柵欄,我卻依然無法站穩。好不容易終於停下來,之後又歷經了好幾次強烈的搖晃。自此大大小小的餘震始終沒有停過。

不敢再回到樓房裡,我們就近到空曠的明治神宮避難,那裡已經聚集了很多餘悸猶存的人。直到傍晚實在愈來愈冷,無法繼續待在那裡才離開。

幾十萬東京人如同夜行軍

可是電話不通、電車停擺、商店也關門,除了走路回家以外,沒有其他方法。偏偏那天是畢業典禮,大家都穿著單薄的西裝跟難走的皮鞋。女生更慘,有些人穿高跟鞋,有些人甚至還特地頂了一頭造形過的頭髮,穿著繁縟的和服。這要她們怎麼花幾個小時的時間走回家呢?那天晚上,幾十萬東京人就像是行軍一樣,任勞任怨花上好幾個鐘頭走回家。在職場工作的朋友,乾脆就留在公司。打烊的百貨公司也開放讓回不了家的人,得以進到室內避寒過夜。

在幾乎交通癱瘓的東京市區裡,我和朋友們結伴,晃蕩到夜裡十點多才各自解散。

那天晚上的新宿還是個燈火通明的不夜城。很多上班族不想走路回家也放棄了排隊搭車,乾脆決定去唱KTV。因此連KTV也大排長龍。

當然,那時候還不知道核電廠發生問題,導致電力吃緊的窘態。大家雖然明白發生了嚴重的地震,但不清楚嚴重到什麼地步。我跟許多流浪在外面的人一樣,手機已經沒電了(便利商店的電池充電器早被搶購一空),只能透過大樓的電視牆得知片段的消息。

到處都是無頭蒼蠅般的人潮,到處都在排隊。前往我住家的電車,終於在十一點半重新行駛。不過因為實在太多人,我又花了一個小時排隊,才在夜裡十二點半進站搭車。

直到回到家裡再看新聞時,已經就是和大家一樣透過媒體所見到的慘狀了。

凌晨一點半,我風塵僕僕地回到家。打開家門的剎那,被眼前雜亂的景象給嚇了一大跳。廚房的鍋碗瓢盆、洗臉台上的瓶瓶罐罐摔落一地。電磁爐懸在流理台上搖搖欲墜,冰箱冷藏庫的門開了一半,放在冰箱上的微波爐竟然整個跌到地上,外殼都變形了,電線卻仍緊緊拉著插頭,簡直像是抓著大海裡的浮木。這景象比遭小偷闖空門還悽慘。我甚至花了好一番勁,才得以從玄關找到空隙踏進家門。

電視機裡一個比一個還悽慘的畫面交錯著。在這個傳播媒體發達的時代,全世界的人都一起目睹災難的發生過程,卻愛莫能助。

餘震仍不停發生。我一邊收拾,一邊得隨時警覺餘震。心想要是愈搖愈大,就趕緊放下手邊的收拾工作,做好逃生的準備。然而,事實是你永遠不曉得這一次的搖晃會到怎樣的程度。這一刻還安好的房子,下一秒,只要地殼再多釋放一點氣力,也許就會毀滅。聽天由命向來就是地震的同義詞。

我整夜沒有睡,直到清晨七點才終於體力不支倒在床上。

回到台北,又重返東京。暈震的日子就這樣持續了一個月。餘震尚未結束,地震緊急速報經常響起,核電廠輻射外洩的問題迄今無法解決,各種餘震的警告和網路上的流言訛語也未曾止息。

泡過水的櫻花樹頑強綻放

然而,時間仍然繼續在走。對日本人來說,自從日本二次大戰以後最漫長的一個月,終於也還是在四月初櫻花盛開之際過去了。

那天上午,我準備曬衣服時,突然發現陽台上堆落著好幾片櫻花花瓣。

我有點驚喜也有些驚訝。在我家樓下並沒有櫻花樹,它們會是從哪裡飄過來的呢?

這一年,是我住在東京第四次迎接櫻花盛開了。每一年期待櫻花綻放的興奮之情,有增無減。花開花謝,短暫的一個多星期,始終擔心著只要稍稍不留心就會錯過。

這一年,原本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樣,再次期待著櫻花盛開吧。可是,他們終究是沒等到花季就被迫離開了。

房間傳來廣播的聲音。電台主持人說,福島岩城市的小名濱地區今天宣告了「開花宣言」,開出了今年東北第一株的櫻花。在被海嘯席捲過的街道上,散亂的垃圾跟損毀的家具中,福島地方氣象台發現了這株櫻花。

「淹水把雨量計都浸壞了,沒想到被泡過水的櫻花樹,還是那麼堅強地開花了。」氣象台觀察員說。

聽著廣播的我,撿起陽台上的一枚櫻花花瓣,放在掌心,還沒來得及仔細端詳,一陣風吹來又把花瓣給吹走了。逆光中,好似真的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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