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練丹田】 我阿嬤的思相枝

◎莊裕安

我阿嬤起早到雞寮撿新蛋的春寒料峭清晨，喊了一聲夭壽冷。她不知道一個叫羅爾德．亞孟森的挪威人，第一位登陸南極的探險家，此刻才是凍徹骨髓。因為他，以後我們才會知道南極比整個北美洲還大，住著一億兩千萬隻企鵝。

我阿嬤抖擻喝著烏糖薑茶，順便打個舒服的哈欠時，馬勒在卡內基剛開完最後一場音樂會。然後他要反反覆覆發燒三個多月，從紐約一路顛簸飄搖回巴黎，直到如願抵達維也納才安心閉目。馬勒英魂不散，我的時代將在我死後才真正來臨。且慢，且慢，理查．史特勞斯著急說，等我剛首演的《玫瑰騎士》紅透半邊天，你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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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翻過一個端午，日頭就跟火球一樣烈，我阿嬤成天都在搓愛玉篩粉圓。倫敦氣象局發布夏季最高溫落在八月九日，熱達攝氏三十七度七，創下英國有史以來最高溫。勞倫斯不知道一百年後，這就是夏天尋常出現的酷熱，他正愁著那套麻紗西裝，適不適合長篇小說《白孔雀》的新書發表會。巴黎人更是口乾舌燥，羅浮宮丟了〈蒙娜麗莎的微笑〉。他們還不知道是義大利賊偷的。黑市出現六幅假可亂真的贗品，每幅價碼喊到合當今二十億台幣。

我阿嬤氣喘吁吁踩著金蓮步去幫五姑婆的臨盆孫媳婦煮麻油酒時，查理．斯凱特因剛好發明電動汽車啟動器，汽油汽車成為凱迪拉克的主流產品。可能讓我阿嬤更瞠目結舌的是，克勞德．道尼爾的齊柏林飛船，正式從慕尼黑飛抵柏林，人類已經能飛翔在海拔一萬兩千英呎的天空。我阿嬤對這些彷彿一概都沒興趣，連牛津辭典第一次把胸罩這個字眼收為詞條，也跟她無關。她只是低著頭用紅番仔米為冬至湯圓染色，忽然，她抬起頭對我阿公說，三叔從唐山寄話返來，大清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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