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微型科幻小說詩】 失眠者

【微型科幻小說詩】失眠者

◎陳克華 圖◎阿尼默

那裡有一個睡眠遭竊的人。連帶的損失

是他的夢。他向失物中心報案

那裡有太多無主待領的睡眠

他認不出哪個是他的

「每個睡眠都有他特有的質地，色澤，或紋路……」

但他認不出他的睡眠：對不起，

當時我一定是睡著了。於是

他走入膠囊的總部大樓

領取一些引他入睡的藥丸

睡眠中他與昔日的睡眠重逢

他擁著他輕輕地哭了

但隨及發現這位久睽的睡眠是贗品

逼真至無法辨認的複製人：「你，你，你不是

請繼續往下閱讀...

我的睡眠……」他失聲

大叫，痛哭：「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睡眠說：「是你的膠囊召喚我來的──

你可以隨時召喚我

就像隨手打開電視

或你的iPhone一樣

──我的億萬個分身

隨時恭候您的差遣……」他如惡夢中醒來

但夢如隱形的鹽

溶入了他淡而無味的白日

他和其他億萬個失眠者

同時進進出出那座膠囊大樓

他開始認得每一顆膠囊的質地，色澤，和紋路

每一顆睡眠複製人的個性，表情，體味

和抱起來的感覺

「原來睡眠有這麼多種……」他興奮地揣想

並暗中期待更多陌生的夢中相逢

在每個按時入眠的夜──

並完全遺忘了他原有的睡眠

照著鏡子時發現鏡子裡空無一物

：「我成了鬼魅或吸血鬼之類了嗎？」他摸著鏡子想

感覺像摸著每個睡眠複製人冰滑的小腹：

我的睡眠一定也有個他自己的樣子

只是我從來不曾認出罷了！

──當他從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睡眠醒來

像從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的懷裡醒來

帶著厭惡自己的心情

開始又一天妓女般的生活

他重新意識到他原是一個遺失睡眠的人

或者，（更糟的是）或許

他根本是還留在原來的睡眠裡

而 今 生 如 夢，

「大錯，」他猛然醒悟：「是今生是夢，」

因此他（和其他億萬個失眠者）根本是還停留在原來的

睡眠裡當然

無法再睡入那個睡眠只好

借助膠囊睡眠人的擁抱入眠

──他興奮地奔入膠囊大樓大聲疾呼：

我 發 現 了 真 理 ！

大廳櫃檯的小姐花容失色警衛表情嚴峻

「我們根本還活在昨天的夢還沒醒來……」他對著

其他失眠者大喊：

「我們只要醒來當能繼續入睡……」

（我 們 只 要 醒 來

當 能 繼 續 入 睡）

接著他頓時陷入昏迷，一種他從未

經歷過的睡眠，深入而完整的新型睡眠

完全陌生的睡眠複製人

打開他房間的門走進來，

撫摸他的頭髮，吻他，喚醒他：

「醒了？你病了好久了……」他望著這全新的睡眠的面孔

像看見最新一代的複製人

他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綻

像一位完美的情人般高大，英俊，深情

令他自疑天下會有這等好事，但他聽見：

「你被敲昏後睡眠了好久，膠囊大樓的實驗部門的主管們

曾企圖深入你的意識喚醒你……」

這是夢嗎？如果是

是哪一個睡眠裡的？如果不是

我又在哪一個醒裡？

又誰召來了這位睡眠？

「來，」睡眠複製人說：「你必須跟著我來……

這樣

你才能真正醒來

你才能繼續入睡

」好熟悉的話語呵！他不自覺

和睡眠複製人手牽手

步出房間的門

門外只有光

和所有迎接他的睡眠複製人

像遇見所有死去的親人一般

他與他們相互擁抱，問候，喜極而泣

「這裡是哪裡？」他問

「空間在這裡不重要。」

「現在是？」

「時間在這裡也不重要。」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理由在這裡更不重要了。」

只有光。

一切只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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