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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包袱
圖◎阿力金吉兒
◎周紘立 圖◎阿力金吉兒
二戰煙硝沉了，世界就成為我們認知的七塊大陸，是堅固的常識不可混淆。象徵活著的太陽升起死亡的陰影還在，權勢跟逃難，兩種極端狀態撞擊，卻掀起包包戰：Coco Chanel的金鍊掛肩帶包、LV水桶形包、Gucci主打極簡風的水滴包……它們一路糾纏，從20世紀開端點燃戰火，越海翻山、穿時梭間，占據現今島嶼上眾百貨公司的一樓，這把火惹得女人﹙還有不少男人﹚欲望熾焰，寧擲千金，就為一包。
戰爭離得夠遠夠久了，可有它們的地方仍是戰場。
外宿讀大學時，蹺課蹺出名，那些時間我流浪在百貨公司裡。樓層愈高，單品售價較親民，適合我這類沒出社會沒經濟基礎卻想體驗高檔消費的人。一樓我沒勇氣駐足，腳套人字夾腳拖，露出窮酸相，不可戀棧。
有了經濟基礎，我也不太敢跨越戰線。那次ㄆ倒是提議：「看看又不用錢，況且你需要一件萬年不敗的基本款，最保值了！」透明櫥窗內的侍員個個整套黑西裝，面無表情，兩隻白手套──白得發亮──只見他謹慎由一層格取下唯一一個包，鎮店之寶似地愛護非常；那態度，讓我促狹想到服務周到的葬儀社。我該試試看嗎？有沒有客人試揹用的手套我容易出手汗？聽說是小牛皮純手工縫製的可我這人最懶惰要怎樣保養？內裡夾層分配妥當連口紅都有一個家了但我只是想裝書跟鉛筆盒哩！回頭看看包包正臉，彰而不顯的G就印在鎖頭處，咦，這是Gucci還是香奈兒？我這個不及格的「戰士」，無勇無謀，如闖進異世界。ㄆ左瞧右看，讚美我肩膀寬，挺搭的，我偷偷瞄了眼標價，乖乖，五萬餘元。ㄆ對服務員說了謝謝，走出店門她對我說：「這就是今年的時尚，買類似款式就可以。」
那刻真有種從戰場被召回尋常生活的僥倖感。
試揹時，我想到母親也有一款「滿天G」包，附近菜市場買的，一九九。我總嘲笑她：「汝這範的一看就知是假的！」她反諷我：「汝房間那堆肩起來，比較像有錢人款嗎？」我的母親絕對是個辯論家，一語中靶心，「我是進香時要用的，可以裝鹹光餅就好。」我的母親又是個生活智慧王了。
這不礙我喜歡包包。我有許多包包。
最貴的一個是agnès b.的voyage系列鎖頭包，一萬出頭，買時心在淌血，暗自發誓以後絕不買名牌包──遵照ㄆ的指示「認識時尚的設計就好」──它全黑，拉鍊漆得特銀亮，兩枚鍊頭接合處就可扣上銀勾掛鎖，此為噱頭所在，然我未曾使用過這功能，跟裝的東西有關：攤開包的嘴，手機、香菸、皮夾、護唇膏、眼藥水、名片盒，沒了。跟鎖的意象，昂貴、易碎，扯不到邊。而且，那有種令我變成銀行守衛、誓死保護保險箱的錯覺，於是鎖的存在虛而不實。我看中的是它大。你不要笑我緣由，就像買衣服S號跟XL同等價，但就布料多寡來說，買大就是賺到；同理，包亦是，這應該歸咎是遺傳吧。
縱使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間，買包我仍執意且喜好大的：曼谷買的PVC塑料仿牛皮托特包、復古拼貼民族風大口包、十五吋英倫劍橋包……非大不可，我不知道還可以裝些什麼，無非上述那些零雜什物；上課日就將課本、講義扔進去，手提或側背，就能出發遠行。
近來常借住L家，包的內容物則多了條內褲。
更年期母親，視線捨得離開電視，打量我的包，酸酸地：「汝是欲搬厝喔！」
她又說：「下次欲買，也買一個給我。」眼睛接著回到電視螢幕。
我不曉得她要的包是大是小，預計帶些什麼？
我不曉得她打算去哪裡？
我不曉得一只包包是否讓她聯想至父親，走了，不再回來？
包包是場戰爭，充滿各種隱喻，轉偏一絲念頭，它也能為成火藥庫。
我想，下回買小一點的好了，比較不像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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