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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作家的藏所

2006/07/10 06:00

收留疲軟身體,慰藉徒勞心靈。


樟樹下的涼亭

文.攝影◎吳晟

初次駕臨寒舍的親友,總會誇讚幾句我的居家環境,我相信,除了「古早味」的三合院建築,應該「歸功」於前院這片清涼濃蔭的小小樹園,以及樟樹林下的這座涼亭。

阮家,總面積將近二分地,長方形的五百多坪土地,可大致區分為後院、建物、門口埕、及前院等幾大區域。

後院緊鄰村中主要道路,靠近道路圍牆內有幾棵老樹,二棵龍眼樹、一棵大樟樹,其餘空地闢成一畦一畦菜圃,種植玉米、蔥、椒、菜、豆、瓜、果等;接著是三合院瓦厝木造平房,「正身」朝南,背向道路;「正身」與二旁「護龍」中間為「門口埕」(曬穀場);「門口埕」前面連接一片庭院,即為前院,約有二百坪,還算寬闊,因為遍植多種樹木,也可以稱為小樹園。

這一片樹園,其實原本是一個大型魚池,隨著社會形態變遷而經歷多次「滄海桑田」,才形成如今的風貌。

四○年代末,父母選擇舊家鄰近的農地,建造了家園,那時許多農家時興在住宅邊的空地挖個魚池,既可養魚,又可讓牛隻洗浴,讓鴨鵝戲水。我們家也在前院設了大型魚池,在我童年階段留下不少新奇、有趣及驚險的故事。例如觀察到吳郭魚如何含育小魚、誤將水蛇當鱔魚被咬傷手指等。不過魚池的安全、衛生等管理,畢竟很麻煩,在農村形態迅速改變下,這些魚池一個一個填平,我們家的魚池也只維持到五○年代末。

魚池填平後,這一片前院總不能任其荒廢,當然要充分利用,於是闢成水稻田、番藷園、花生園、蔬菜園、檳榔園,不斷更換種作種類,也曾在角落搭建豬舍養豬。

1986年韋恩颱風從濁水溪口登陸上來,侵襲中部平原,我們家三合院屋頂全被掀開,整修房舍時,順勢將颱風吹得殘破不堪的豬舍廢除鏟平,整片前院重新整地,種植樟樹樹苗。

母親童年時常需上山撿柴,對樹木懷有特殊偏愛,尤其對樟樹情有獨鍾。

樟樹適於中、低海拔山區、平地,而且這片庭院的土壤為肥沃田土,成長還不算太慢,約五、六年,樹幹即有手臂般粗大,超過成人高度;約十年枝葉即可開展如大傘而成蔭。

樟樹樹幹挺拔、枝葉秀美,兼容剛性柔性之美,葉片搓揉有樟腦的辛香味。母親晚年幸而有這片她喜愛的樟樹園可供閒坐休憩,尤其是漫長的炎炎夏日,幾乎都在陰涼的樹蔭下度過。

但樟樹似乎太尊貴,需要乾淨環境。隔壁鄰居的糞水,長年排放到我們家庭院尾端,範圍所及像泥沼區,雜草茂盛,樟樹則一一逐漸枯死,心疼不已。經一再溝通、拜託, 直到數年前終於改善, 趕緊再次重新填土,清除雜亂的草木,並在整片庭院種上「地毯草」,地毯草的特性,在於耐蔭耐踩踏,最適合種在樹下,成為一片綠茵的「地毯」。前院尾端,樟樹枯死的那一片空地,則補植十多棵烏心石和桃花心木,這些烏心石和桃花心木的幼苗,是我退休前,在學校帶領學生做生物實驗培育而來的成果。

鋪上碧草如茵的「地氈」,整片庭院確實更加柔軟清雅,更引人喜歡來樹蔭下坐坐,因此便在庭院前端搭建一座十坪大的涼亭。

其實這座涼亭並非按照設計藍圖施工,而是一項一項「隨興」完成。起先只是訂做二排木條長椅,擺放在草坪上,有親友建議,必須配上桌子才方便放置茶水,於是又做了一個長桌;不久發現草坪一旦多日未割除,草太長太高,蚊蟲太多,且下雨後草地潮濕,出入都不太方便,親友又建議,必須有個台子,於是選定在數棵大樟樹環繞的空間,搭起木材平台,桌椅放置其上,樹影掩映,枝葉搖曳,在木台上閒坐泡茶,感覺已很有「氣氛」,很滿意了。

可是不久後,又發現還是有很多不便,常有落葉、落花、枯枝乃至鳥糞啦、蜘蛛絲啦,不經意間掉下來,剛巧落在茶杯、水果盤裡,對客人很不好意思,只好再加蓋屋頂,但又捨不得遮住「風景」,因而採用透明塑膠板,這座涼亭於焉完成。

雖然樟樹下的涼亭,還太簡陋、不盡理想,有很多「改善空間」,但對我而言,退休後這幾年的鄉間生活,無須外出的日子,白天大部分時間,總喜歡在這座涼亭讀書、寫作或閒坐聽鳥鳴、聽蟬聲、看樹看草,身心無比舒放自在,充滿平靜、平淡的幸福感。即使下雨天(只要不是狂風暴雨),或是有月光的夜晚,我也很喜歡在涼亭閒坐,另有一番浪漫的情境。 ●


東海岸祕密基地

文.攝影◎林宜澐

德安一街有家早餐店的現炸油條特別好吃,脆嫩蓬鬆,入口即化,每吃一回都覺得有一千個春天降臨身上,真是幸福得不得了。十多年前住那附近時,常登門解饞充饑,後來搬到吉安,隔了一些距離,久而久之竟然逐漸忘了這道美食的存在。前不久的一個美麗週六清晨,我睜眼起床之際,忽然覺得在燦爛的陽光中聞到了那油條香味的召喚。沒錯,正是這道來自天國的福音指引我立刻驅車前往,在很多花蓮人都還在睡覺時,完成了我2006年一趟迷你的口腹朝聖之旅,真是哈利路亞,福氣啦!吃完後我在附近閒逛,讓胃腸繼續沉醉在幸福的搖籃裡。走著走著,一個矮小的影子從我眼前掠過,咦!那不是那位拜蔣公神位的腳踏車店老闆嗎?幾年不見他沒變老也沒變高,還是一副走起路來搖頭晃腦的樣子。我隨後往他的店走去,一看,跟多年前一樣,門前依舊擺了一堆不知道是懶得修還是修不好的殘障腳踏車。他顯然不記得我了,我也沒刻意停下來跟他說話,就經過店門口時往裡邊瞥了一眼。蔣公的牌位還在,牌位前香火鼎盛,看來迄今虔誠一如往昔。哎,國民黨花蓮縣黨部真該頒他一個獎的。

稍後我在接下來的十分鐘步行中,在腦裡寫完了一篇小說。寫一個矮矮的拜蔣公的腳踏車店老闆,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地覺得渾身不對勁,折騰數日後才找到病因: 原來那幾天正是一年一度的「二二八」即將來臨的前數日,有人提出一份報告,報告裡直指蔣公是二二八事件的元凶。這事一經電子媒體報導,便日也操,暝也操,一堆人從早吵到晚,彷彿吵架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老闆平日雖然拜蔣公,但說實話,蔣公到底在上個世紀成就了哪些豐功偉業他也不太清楚。只是這電視整天像在報導李泰安那樣在報導他的蔣介石,他光聽聲音就聽到生病,總覺得身體或生命裡有某個東西正被硬生生地扒走……我通常是在類似這樣的情境中產生或完成一篇作品的構想。如果寫作有所謂祕密基地的話,那對我而言指的就是這種狀態,一種因為十分專注而顯得有些失神的狀態。那會是一段相當愉快的時刻,愉快是因為你很單純地在虛構(創造)一個世界,而在還沒下筆前,你總會一相情願地認為計畫鐵定成功。儘管有太多的經驗告訴你,一旦動手去寫,你往往會因為操作上的困難,而恨不得可以將這件事立刻拋到腦後。

這樣的失神狀態可以在很多不同的情況下發生。也許是走路,也許是開車,也許是洗澡或穿襪子什麼的。多年前,在我的體重達到了這輩子最高峰的那一陣子,有天我在浴室的鏡子裡,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一位臃腫的「寶島相撲王」了,當下大驚失色之餘強作鎮靜,不久後整個人便陷入上述的失神狀態中,接下來在滿眶的淚水裡想到了一篇小說的題材:寫一個晚年發福到三百公斤的魔術師的青年記憶(小說裡頭有一段是這麼寫的:「他妻子要清洗胖子丈夫腋下的多層肥肉時,必須用頭顱頂住他高舉的手臂,然後一把一把抓起他身子兩側如波浪般翻滾的贅肉……」)。那篇小說後來被選入一本選集,幾位(就那麼幾位)看過的朋友說還不錯。天曉得那天馬行空的創意發想,竟來自一身自己看了都討厭的肥肉。這麼一說,這展示我肥肉、誘發我想法的兩坪大浴室,自然就成了我的祕密基地了。

花蓮地廣人稀,我偶有浮生半日閒,常會開車沿台十一線往南走。說真的,那一路上人煙之稀少,景色之美麗,動線之流暢,空氣之清新,恐怕舉世罕見。人在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流動風景中是如此地從容自在而空蕩,以至於即便還開著車,腦子裡也不時會有多重想法湧現。這時在車上放置紙筆,一有想法便草草記下,如此一趟走下,紙上所載只怕幾個禮拜都反芻不完。若要說秘密基地,那這一整片的東海岸,可都是我寫作的最優質祕密基地哩。 ●


一條通學道

文.攝影◎陳克華

來到日本,發現人口稠密至連東京都外四十分鐘車程的千葉縣「鄉下」,都顯得過度人工化。

天空一貫是不知晴陰冷暖的淡灰色「白天」,陽光稀薄,處處花木扶疏,房舍儼然,但窗門緊閉,稀落的行人有禮而疏遠。所進修的醫院規模頗大,卻座落在無任何商店的廣大住宅區內,僅一線公車經過,入夜後一片漆黑,亮著的只有永遠冷冷清清的幾家便利超商。宿舍全新,有迷你廚房,衛浴洗衣烘乾皆齊備,卻就是沒有網路、電視和電話線。

來到日本,陷入和原先預期完全不同的孤絕處境。

眼科的祕書小姐好心送來了地圖,一看,醫院正位於總武線的「市川」和「本八幡」之間,步行距離皆在四十分鐘以上。而只有在那裡,才有我要的圖書館、CD店和餐廳街。但祕書小姐隨口一句:「其實醫院旁有一條小路可到京成線的菅野站……大多數人不知道有這條便道,地圖上也不明顯……」,卻被我記住了。

一日我便踏上了這條路。

就在一家附停車位的大購物商場的對側紅綠燈旁,很不起眼的一條約比兩肩寬多一些的柏油小路。由於緊鄰小學,入口處大樹上釘著小長形木牌:通學道。下方畫著兩個手牽著手走路的小人形,意思是要行車小心兒童但不知為什麼,這條路車輛連同學生都很稀少。

而吸引我的,卻是路兩旁被鐵網圍起的大片大片空地,告示上頭寫著我不懂的日文,從其中夾雜的漢字猜出是政府預定蓋車站的保留地。裡頭或蔓生著雜草野花,或有人偷偷種植了些四時花卉,但總之,這條路上不再那麼「人工化」了。我走在這條寂靜無人的通學道上,有時一聲清脆鈴響,是有人騎單車自身後輕快掠過;有時清風徐來,隱約可以嗅到陣陣泥土和青草的氣息──突然,我會重重舒一口氣,肩膀彷彿放下了一口擔子。

漸漸我養成了走這條路往菅野車站,搭車前往隨意一站,逛逛再走回來的習慣。或從菅野驛再徒步走到市川站,去那裡一家規模極小但設備齊全的健身房流汗個把小時後,再踅往附近街角的一家CD店流連,買了幾張僅日幣百元但音效極佳的二手CD後,去到數尺之遙外的mister Donut,享用草莓奶油口味的Donut配上美式咖啡,再搭公車回醫院。

如果還有體力,我會循市川驛北口前的地圖標示,再走二十分鐘至櫻樹植滿、通渠清澈的文學公園,以及文學公園外側不遠的「郭沫若紀念館」。更遠,就到了以賞櫻聞名的真間川了。

而這些簡短且美好的徒步旅行,就從發現這一條野草布滿的通學道開始。

之後我在市川驛前的書店萬分驚喜地發現了一本極詳實又有趣的鐵道旅遊書:《千葉散步》。

書中介紹的「散步」方式,和我自己發展出的徒步旅行同出一轍,簡直就是為我而寫一般!於是經由這本書,我的祕密一人徒步旅行,又發展出更多為時兩小時至半天,連結巴士、火車和地鐵的更複雜方式。

就這樣,我熟悉了千葉縣許多街巷、神社、廟宇、公園、小型博物館或美術館、骨董舊書舖和好吃價廉的傳統料理店。

在許多個無事的下午或傍晚時分,我會刻意走到這條通學道上來,小學生們已經放學散盡,四周靜悄悄地。可以望見神社外的黑色松樹群,還有野草們因應節氣展現不同姿態或花朵,彷彿傳遞著人類大腦因適應水泥森林而無法再感知的、來自地心深處的神祕訊息。我深吸一口氣,再放慢呼吸,聆聽從四周湧來的寂靜。

此刻,我分明察覺我身體內那渴望和大自然連結的衝動。

在日本,在一切過度人工化的日本,一切切斷了人類和原始維繫的現代文明裡,我突然清楚知道,我多麼需要這麼一條通學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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