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6 － 分類

◎貳貳

她寫交通工具，把身邊的朋友分群。阿芳是公車，有很多吊環跟欄杆，記憶裡最令人熟悉安心的那種，只要手牢牢抓著，緊急煞車的時候就只是小晃一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揮手可招，按鈴就停；艾瑋是捷運，紅線、藍線、綠線和橘線，線線分明、有條有理，看板總是清楚寫著下一班到達時間，不慌不忙，站站都停，按時發車；佶兒是高鐵，從前被認為很遠很久的距離，終究是被三百公里時速輕鬆達到了，她進步她優雅她沉穩而有效率，早鳥晚鳥來者不拒；凌是飛機，離開家鄉的時候感覺島嶼愈來愈小，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又感覺地面愈來愈寬廣，不熟悉儀表板上複雜但必要的標準操作是無法駕馭的，然一旦起飛，就是雲的高度了。

她寫水果，把歷任的男友歸類。初戀這位是橘子，撥開的時候如果不夠溫柔太大力，不甚小心就弄傷橘瓣濺濕手指，更激烈一點的時候，汁液瞬間噴向眼睛，一秒就逼出酸淚；接下來這一位是蘋果，果皮上了工業石蠟，鮮亮色澤讓人乍看之下真的相信一天一顆會讓醫生遠離、每天吃就氣色紅潤變身白雪公主，咬第一口很脆，第二口很甜，第三口有點膩，第四口就要避免咬太深啃到果核去；體育很好的那個是香蕉，一大串黃澄澄非常亮眼，彎彎形狀隨時都掛著陽光笑臉，她後來才知道原來那些女孩們也都摘了一把，容易剝皮的熟成香蕉人人愛；曖昧未果的傢伙是鳳梨，香味帶來甜蜜遐想，才嘗一小口卻酸大於甜，再多吃就咬舌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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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寫醫藥箱，偶爾也試著急救自己。失業的時候在額頭貼上印有Hello Kitty圖案的OK繃，跟自己說OK的沒事的睡一覺起來就好了；失眠的時候把自己浸泡在食鹽水裡，反正睡不著，無色無味無害無聊也無法；失意的時候她將門窗纏上繃帶，渴望單方面地與世隔絕──她會從半透明的白紗布偷看有沒有人來探望她；失戀的時候在傷口倒雙氧水，刺痛感伴隨快速湧出的白色泡泡，是壞菌被殺光光的快感，愛錯了人，疤痕是活該；失心瘋的時候她是一條被大力擠著卻沒旋好瓶蓋的薄荷軟膏，宣洩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皺巴巴的鋁製軟管躺在嗆辣的氣味裡孤苦可憐無力回收。

她專心分類，用一輩子想像種種可能種種關聯寫下。一天起床，她失明了看不到了不寫了，昨晚沒關的電視播著政論節目名嘴大聲激憤地挑撥族群。她說：「操他的交通工具，操他的水果，操他的醫藥箱，大家都死去哪了？怎麼這個社會還是一樣烏漆墨黑什麼都看不到啊？」世界是這樣運作的，原來到頭來就算你不分類別人，別人也會順理成章理所當然有憑有據歇斯底里把你分類。●

【評審意見】

分化與異化

◎周芬伶

藉分類的概念，描寫現代分化、異化、分裂的現象，也藉各種分類的書寫表現文字的衍化、僵化、無意義化，最後因過度分類而「失明」情緒性地飆出一串髒話，自我嘲諷將被分類為「歇斯底里」，就算你不分類，別人也會將你分類。寫法稍刻意，然在千字左右掌握一個有意思的概念，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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