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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江祥智／在風景背後寫幾行字
圖◎郭鑒予
◎江祥智 圖◎郭鑒予
我有一個朋友喜歡旅行期間寫明信片給她自己，一張張寫在風景背後的日記，既公開又私密。如果我是郵差，我一定是她的忠實讀者。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尤其是我像流浪狗一樣漫無目的到處亂走的那兩年，我也非常喜歡寫明信片，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寫給自己。我沒有跟自己對話的習慣。回想起來，也不是沒有一點點遺憾的。如果那兩年我每到一處都給未來的自己寫一張明信片，如今重讀該會多麼有趣。縱使過去的自己再青澀，也總有一點意義──總有一點吧？
那兩年我一個人在路上，向左走，向右走，不必知會什麼人，不必顧忌誰的感受，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那裡，自由還是孤獨，順遂還是挫折，熱鬧還是寂寥，都不足為外人道，落寞是落寞了些，流浪的錯覺無可避免。那時朋友私下打賭，我頂多只能挨三個月，三個月後我就會回來，結果一走就走了兩年，連我自己都很意外──我還以為我永遠都不回來了。
那兩年的明信片都寫給了朋友。那兩年我行蹤不定，朋友往往只有在收到明信片的時候，才知道我去了哪裡。不過，常常在他們收到明信片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那裡。
一個人到處浪蕩，沒有筆電，沒有手機，只帶了幾本書，要跟家人和朋友保持聯繫，只好寫信，或上網咖。要跟舊有的世界保持聯繫，電郵無疑更快捷和方便，但我還是比較喜歡寫明信片，寫幾句公開的私語在風景的後面，貼上一張對方可能也會喜歡的郵票，沿路尋找郵筒，上郵局蓋個郵戳，還不一定保證不會寄丟，多事，但也多情。那份情懷值得憶念，如今都沒有了。
如今已經沒有什麼興致想寫明信片給什麼人了，生活中有一大部分是沒有什麼話想跟誰說的。上一次去台南吃風，坐在某家民宿的鐵花窗前，盯著手上的明信片看了許久，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也不知道要寫給誰，最後寫給一個從未來過台南的朋友，但也只寫了這麼一句話：「你一定要來台南。」
我也彷彿已經很久沒有收到明信片了，而我最懷念的，是不同朋友的字跡。我相信字如其人，一筆一畫，都透著一個人的性格，風流或者謹慎，圓通或者憨直，睿智或者懵懂，尖銳或者魯鈍，這是電郵、Whatsapp和LINE之類所欠缺的，比較人性化的情趣。
不過，一個人的特質和溫度，還是可以從這個人如何遣詞用字表達自己感受得到的，無關打字還是手寫。常常聽人家說，網路是個冰冷的世界，其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會因為電郵、Whatsapp和LINE取代了書信和明信片，而變得淡薄和冷漠，除非彼此本來就不打算互為對方敞開心房。如果我們存心互相疏遠彼此冷落，就算智慧型手機再怎麼厲害，也無法把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一點點。
偶爾我會收到一張半張明信片，總覺得特別開心，也很感謝人家仍然惦記著我。不一定是一片風景，有時候是一幅畫，一張攝影作品，一個電影鏡頭，或是一則產品廣告。近幾年收到的明信片都是比較年輕的朋友親手剪貼繪製，他們對人還有一份真誠，對人生還有一種熱忱，他們的手工明信片給我日漸扁平喑啞的現實生活帶來多少活潑的光亮，讓我重拾在旅途中寫明信片的樂趣，讓我興起念頭自己動手做一張明信片，寫幾句公開的私語，寫給別人，或者，寫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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