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極短篇】 曾谷涵／白雪黑狗

圖◎郭鑒予

◎曾谷涵 圖◎郭鑒予

小江收到來自許久未使用的旅宿網站發來訊息。那是2015年他獨自去愛丁堡旅行時用來找出租公寓的，已將近九年沒有造訪，小江其實有點訝異它仍在經營，自己的帳號也沒消失。當時入住一間不錯的大樓，鄰近公園與利斯河，與屋主Emma和一隻黑狗Brook同住一個月。

Emma來信寫道：

江先生，您好嗎？很抱歉打擾了，來信是想告訴你一個壞消息，Brook在上個月已經離開我們了，你還記得他嗎？我必須聯繫你的原因就是Brook還記得你。我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因為太傷心而發瘋了，但我確實仍在哀悼。幾天前經朋友介紹，去做了一次寵物溝通／靈媒那一類的諮詢，發現那對我很有幫助。在溝通過程中，有一件特別讓我在意的事，是寵物溝通師說Brook傳達一個畫面給他，那是四周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Brook覺得跑在冷冷的雪上心情很好。我不記得曾經帶Brook在雪地奔跑過，於是請溝通師再描述清楚一點。然後他回答，應該是在一座山上，有人帶著登山杖，也有其他狗。於是我想起好多年前有一個房客曾經帶Brook去爬山。那是你，對嗎？那段時間我還在做化療經常沒空，你會帶Brook去河濱散步。當時我相當煩惱如果癌症殺死我，Brook該怎麼辦呢？幸好我活下來了。溝通師還說，Brook已經不擔心我生病的事了。奇妙的是我不曾告訴溝通師我曾經罹患癌症。我想讓你知道，他也想與你告別，你陪他度過許多快樂的時光。謝謝你。

請繼續往下閱讀...

小江回憶起Brook，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那是Emma在收容所認養回家的一隻邊境與拉不拉多的混種犬，也許以前曾受過不合理的訓練而留下精神創傷，對玩具有強迫症般一直把球或布偶咬到人類面前，緊張注視要求拋接不願停止。只有在吃飯、出門散步或睡覺時才肯放鬆一下。小江一開始還有點害怕一臉著魔的Brook，但牠除了會把所有玩具搬來你面前癡癡望著以外，各方面都很好相處。小江完全不知道Emma在化療的事，以為她舞蹈授課工作太忙碌不在家。他有空就會照料Brook，出門跑步時也帶上牠。五月底的愛丁堡有時依然寒風刺骨，但Brook應該是喜歡冷的，好像可以因此清醒而忘卻那個無止境的拋接任務。而且Brook可以適切地配合小江的跑步速度，這對他來說是新奇的體驗，跑起來更暢快。唯有一次Brook忽然失控暴衝，原來是步道旁的利斯河上漂著一顆球。Brook激動起來小江一時反應不及被掙脫牽繩，牠跳進水裡不到一分鐘完成任務，渾身溼透帶回那顆應該是其他狗遺失的球，又陷入癡迷死盯著它。小江只好陪牠玩了一下拋接，然後趕緊把牠帶回家擦乾。

為了讓Brook多走出對玩具的執著，小江問過Emma後決定帶Brook一起去原本就計畫好的Ben Nevis登山行程。一千三百多公尺的大不列顛最高峰，海拔說來並不高，但從平地啟程一日來回，六月初的暖陽裡依然吹來陣陣冷冽的風，而路途崎嶇，中段開始都是碎石，後面還有更難走的小腿高的積雪。遊客中心提醒小江一定要帶足夠的水至少兩公升，狗狗也要一公升，強調山上雖然冷又遍地白雪，但別忘了自己走在乾燥的大晴天裡，沿途也沒有水源。畢竟揹著不輕的東西呼吸著冷空氣，小江走得有點吃力，而且真的很容易渴。但Brook的表現比他好多了，全程精神抖擻，小江有時還借力讓Brook的牽繩拉他一把。

小江想起那天在山頂休息時，Brook對一個人輕吠了幾聲，那是他第一次聽到Brook的吠叫，好像才因此更像隻狗了。那個被吠的人扛著柱狀的電腦設施，上面頂一顆圓球形裝置，裡面應該是嵌著許多攝影機，小江後來才知道那是Google地圖街景服務的trekker，一個徒步工作人員。那人友善地停下來讓Brook聞一聞，生性親人的Brook明白那機械沒有威脅以後便放心繼續做自己的事。

回想至此小江意會到一件重要的事，點開Google地圖搜尋Ben Nevis，地球立刻旋轉至蘇格蘭的山上，他在登山步道按下街景，一片雪白。依然還是2015年的資料尚未更新。基於個人隱私登山客的臉都模糊處理，小江用手指在螢幕上繞了半圈，Brook就出現在那裡，白色背景裡的黑狗彷彿一個剪影。小江笑了起來，好像也有點想哭，把地圖影像連結複製回寄給Emma，感謝她的來信，告訴她Brook是一隻很棒的狗。而Brook也將會一直留在他們的心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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