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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莊芳華/關於鳥事 - 2之1

2024/12/09 05:30

圖◎顏寧儀圖◎顏寧儀

◎莊芳華 圖◎顏寧儀

我們都愛鳥

四月時發生一連串大小地震,驚慌心情甫定,昨天下午又猛然颳起一陣颶風夾帶著雷雨胞,院前的大樟木狂囂搖擺,把樹上衰敗的老幹枝枒,霹哩啪拉摔落一地。極端氣候,彷如末日般黑天暗地,嚇得狗兒驚嚇躲進狗屋,院前的鴨子也噗哧亂跳。

五一勞動節休工日,一大早,清脆的鳥鳴,預告了朗朗的大晴天,又是一個明亮的好日子。我心繫昨天大自然的摧折狀況,一大早前來探詢,走進純園,聽見規律的鳥鳴聲,心裡想,今天的鳥的鳴叫怎麼特別響亮?是風雨之後的燦爛嗎?

入園之後一看,「蛤!」原來不是鳥鳴,是鄰居,正拿著錄放音機,在播放各種鳥鳴聲的錄音帶,電子音響,清亮明晰。

我上前招呼鄰居:「阿霖,今天不必上班啊?」

阿霖,一個勤奮上進、安於工作與享受閒暇的中年勞工,長年在某家台灣最大,最知名的化學工廠工作,卻興趣於大自然。

他說:「今天休假。」

「你在做什麼?」

阿霖坦白回道:「在誘鳥啦!」

「蛤!誘鳥?」「你要抓鳥?」

「好玩啦!我喜歡養鳥。」

接著他趕緊說:「我沒有在賣喔,我不是捉來賣給鳥店喔,我只是捉回家養,我喜歡鳥。」

我想起上次去過阿霖家,他家確實有很多鳥籠,養著各式各樣有趣的鳥,庭院很熱鬧,養鳥是阿霖休閒時候的小樂趣。

這時候,我才發現不只是誘鳥的錄音帶,純園的樹梢上頭,已經到處張掛著密密麻麻的細絲網了,全然透明的細絲網上,還刻意地懸掛著仍然蠕動著的蚯蚓。啊!隨時就會有鳥兒來自投羅網啊!

我立刻喊道:「不行,不行,趕快把鳥網拆掉,我的純園,不容許任何人來捕抓生物。」

「趕快拆,不然鳥會被纏住了。」

阿霖雖然有些失望,但他沒有抗拒,很快地就把樹梢的鳥網通通卸下來了。

「阿霖,純園是生態復育區啊,純園的生物都不能抓啊。我們有在錄影喔!你若被錄到,就很歹勢了。」

我給他一個警告,也是說了一個事實。因為之前,也有鄰居年輕人自己拿釣竿,在前端安裝了電擊器,電線連接到背上揹著的蓄電瓶,在三條仔小圳溝裡面電土虱,鰗鰡。因此,進行園區的巡護,成為我們守護純園生態的必要工作。

我說:「阿霖,你要抓鳥,我推薦你一個很好的地方。」

「哪裡?」

「到我家的門口埕來啦。」

「我家門口埕有好多,好多泰國八哥,隨便你抓。」

「你知道,泰國八哥剛剛被進口來到台灣的時候,是賣得很貴很貴的珍奇鳥類啊!」

阿霖不以為然地回答:「泰國八哥?到處都有,我才不要。」

「我喜歡養台灣原生的鳥啦!你這裡有五色鳥,很漂亮勒,我喜歡。」

哇!阿霖,原來你也很識貨啊!

我的純園,到底住了多少動物?又有多少鳥種?我不知道。吱吱咂咂、嘰嘰嘎嘎、如笛音清亮、如電鑽轟轟、如吹口哨,如敲木魚,不同音頻、長短節奏的鳥鳴聲,在樹林間,是起起伏伏的日常變奏曲。

有一位「生多所」(農業部生物多樣性研究所)的調查員,告訴我說:「這純園裡的鳥類,至少有超過五十種。」

「蛤!」超過五十種?我怎麼都不認識?

同樣也是生活在純園的物種之一的我,對於那些地上爬的,枝上跳的蟲獸類,因為容易親身靠近,通常比較熟悉;但是多數的鳥族,除了那喜歡在地面上漫步的大笨鳥黑冠麻鷺之外,大都神隱在樹梢舉辦快閃展演,想要細細觀看或親近樹梢間鳥族的靈動,對於我是不容易的。必須有專業的賞鳥人,採用先進科技設備,遠距遙望,長時間守候,才可能拍攝到鳥族生活的畫面。

諸多鳥族所展現的細緻與精微,伶俐與俏皮之美,通常我們只能在牠被成像之後來虛擬欣賞,至於像我這種在林園裡與鳥族平行生活的農人,那是不可能達到的境界。所以我與純園鳥族之間,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的情誼,只能從鳥族的空巢,排遺等等容易親近的棄物,去揣想牠們的神祕與精采。

那天,當我把愛鳥、想要捕鳥、養鳥的鄰居阿霖,勸離之後,我繼續漫步純園林下,發現樹叢間躺著一大截樟樹的枯木幹,是昨天的風雨,催逼掉落下來的朽木,朽木上整齊排列了有五個圓形開口的凹洞,啊!是五色鳥的居家巢穴,怎麼正好有五個凹洞,像五個開口較窄,內室較寬的圓圓小甕。據說這是五色鳥親鳥為了避免牠們的蛋蛋寶貝滾落出來,夫妻合力所營造的小屋,我用手指觸摸圓圓的凹洞,都留著靠嘴喙辛苦雕琢出來的刻痕。我推估這群鳥族,應該和我共同蝸居在老三合院落的一家人一樣,也是一個家族宅第吧。就像我們保留老三合院落共居一樣,要知道枯枝倒木也是五色鳥棲居的家園啊!千萬別要求我把純園的枯樹落木整理得太乾淨,請容許林園的腐朽與雜亂,別過度要求清爽啊!

這截建築著五色鳥巢穴的大粗枝,現在被我好好收藏起來,那是風雨之後大自然授予我們的贈禮,可做為我向來訪賓客炫寶的題材。我相信,所有眾生都喜愛大自然,就像阿霖和我一樣,也都喜愛自然,喜愛生物。但是有些人的喜愛,懷著共享共生共榮的生活態度,有些人的喜愛,卻摻雜了太多自我占據,自我操弄的強烈欲求。我要說,不是只有鳥事專家才能賞鳥,懂得共生,就能共賞。

門口埕戰役

「麻雀」,自古台灣農家人生活周遭,呼之即來,揮之不去的生活同伴。鄉下長大的人,誰沒有看過「麻雀」(雀鳥仔)?但,其實「麻雀」不是單一種鳥,而是好多種雀鳥合起來的一個屬,歸為「麻雀屬」。其中有些是台灣特有種,也有來自歐、亞、非地區的外來種,據說是全世界分布最廣的鳥種。(註:關於生態學知識,我都稱「據說」,因為我對資料沒有研究。)

品種多樣的麻雀,各有其細微的差異性,也有普遍的共通性,多數都屬於群居族群。

在廣闊的農田生態中求生,群居的麻雀族,彼此間的分工合作非常協調。我們若抬頭往空中望,兩支電線桿之間,細長的電纜線上,總會排排站滿整列的麻雀群,牠們以分進合擊的覓食策略,在人類生活圈的縫隙間求生,是群戰群生的戰鬥族。

當滿園的秧苗,經歷豔陽的炙烤、南風的燻蒸之後,催熟出千千萬萬顆金黃色的穀粒,在風中搖晃著召喚,這是成群飛躍天空的雀鳥最大的誘惑。但是,身為鳥兒,在空中飛行時,既要維持身體的平衡滑翔,又要拍動翅膀的引擎前進,還要一粒粒地啄食穀粒,是很辛苦費力的事情。所以,雀鳥們自我發展出覓食策略,牠們靈巧的腳爪,環狀圈勾著細小的電纜線,整群排排站立在高高的電線上,專注地俯瞰著下方田野的動態。

通常雀鳥的社會群,會派出第一先鋒部隊,降落在田埂邊緣,像登路先鋒一樣,開始往稻田裡跳躍踩踏,把最邊緣的稻稈壓彎,向下斜垂,方便讓第二群攻占部隊蒞臨時,可以踩踏在壓倒的稻稈上,輕鬆啄食穀粒。接著,第三批、第四批的麻雀兵團,會以接二連三輪攻的方式,由田邊往田中央踩踏挺進覓食,食量驚人,讓農夫們非常生氣。

農夫捨不得珍貴的穀粒被吃掉,生氣是有道理的;但是,農夫們不也應該想一想,從插秧到成熟的這數個月內,這些麻雀群幫田野吃掉了多少螟蛾,飛虱等等害蟲,協助把病蟲害防守在安全生產線之外,分一些讓麻雀享用,有何不可呢?

我想起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開國「偉人」毛澤東,於1955年一聲號令,矢志「消滅麻雀運動」,全國軍民總動員,三年來殺了據說是二十一點一億隻的麻雀,終於導致全國蟲害泛濫,糧食歉收,導致1962年以來長達三年以上的全民大饑荒;據統計有一千五百萬人至五千五百萬人因糧食不足而死亡,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饑荒事件。

看來台灣的農夫們,比那個直到今天仍然被中國人尊為「偉人」的毛領袖聰明太多了。我們的農夫,為了驅趕這些貪吃的麻雀群,守護自己一整季辛勞耕耘後的重要收成,他們會沿著田埂,插上已經選後作廢的競選旗幟,拉起色彩鮮豔的色帶,這些飄動的旗幡、長長的七彩色帶,在南風中晃動,在陽光下閃爍出炫麗的光芒,攪亂了視覺敏銳的眾鳥群,不敢貿然發起全面的覓食攻勢,這是農夫與麻雀族群之間的君子之戰。顯然我們這種平凡小農,比那狂妄自大的國家偉人更聰明吧!雖然直到今天,那個造成中國人民饑荒死亡的大領袖,依然被現今的政權當做偉大偶像在崇拜。

除了這些令農人討厭的麻雀群戰族,也有一些烏合小眾的家麻雀,我們通常稱為「厝角鳥仔」,是傳統台灣農鄉三合院的日常生活印記,匯流成烏合小眾,穿梭在農家庭園的生活夾縫間。

我家小孩,從兒女到今天的孫輩,全是在自家門口的曬穀場,追逐玩樂長大的。每一雙小腳,在尚未踏出「門口埕」的幼年時光,總愛追著我們稱做「厝角鳥仔」的家麻雀。搖搖晃晃奔跑,是他們學步的開始。

黃昏時候,和鄰居一群到我家來玩的小玩伴,每人各端一碗飯,排坐在門廊前方廊簷下,用湯匙舀,用手指抓,希里呼嚕把菜飯扒進小嘴巴,有點像小乞食兒一樣,扒進每一口安放在髒臉上的小洞洞。一群家麻雀圍繞著小孩,蹦蹦跳跳,啄食著隨時會從洞口邊散落下來的米飯菜。究竟是孩子的小手太笨拙,碗太大總是歪斜對不住口,或者小小孩子,天性流露著眾生互惠分享的靈光,經常打翻碗,飯菜撒落一地,讓環繞著的麻雀群更加雀躍。

在我家門口埕撒野的麻雀,喜歡尋找屋頂木板的縫隙,鑽進鑽出,這是牠們建構家園的出入口,從縫隙間鑽進木板與鐵瓦間的大縫隙裡,築巢育兒。我們的住家,經常有鳥屎從木板縫隙間滴落到家屋內,一家人只好「習髒為常」。

家麻雀在家屋共居,在門口埕吃、拉,是孩童的生活玩伴。小孩子不甘願牠們如此來去自如,想方設法要捉捕牠們當做寵物飼養,他們拿著大約一、二台尺長的竹竿當做立柱,斜頂著一個大面盆,傾斜處留出一個空隙。在面盆下方撒些米粒,等麻雀來吃食時,從旁邊悄悄抽掉立柱,讓面盆傾蓋而下,想方設法要捉住麻雀。或者拿著用來覆蓋小雞的雞籠仔,想要罩住動作俐落的麻雀,通常成功機會微乎其微,麻雀的機靈反應與俐落的遁逃術,遠遠超出這些動作憨慢而心性天真的小孩。嘰嘰喳喳,喳喳嘰嘰,是孩童的吵雜聲還是麻雀群的聒噪,大人從來不在意,那是農鄉的我在勞碌年代,周邊的自然音。

我家小孩出外求學數十年,終於又全都回到三合院來共同生活,而且孫輩小孩也一個一個出世成長。但是驟然之間,我們發覺門口埕上,曾經聒噪的麻雀族群,近來似乎消逝無蹤了。

某物種的長與消,究竟是在哪個確切時間發生轉變的,我們無從知曉。只是從讀報導當中得知,「台灣山麻雀」的數量近些年來已日漸減少,成為瀕危物種,而我家門口埕的家麻雀,也有同樣的命運吧!(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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