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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神神/拖吊人

2017/01/01 06:00

圖◎郭鑒予

◎神神 圖◎郭鑒予

參加完學術研討會,正要去校門口牽車時,發現我的車子被拖吊了。留下一地慘白的粉筆筆跡,那筆跡很醜,長得像山頂洞人壁畫:「今天,獵了三頭長毛象」記錄戰績之用。當然我不是在批判山頂洞人的美學風格,也不是站在階級立場批判拖吊工人。

電影裡一夜情的女子,天亮後用口紅在鏡子寫下「au revoir」,那至少是兩人交換過的一枚吻。但這謎團般的粉筆筆跡是怎麼回事?根本看不出我的車被運往了哪裡。只能勉強辨認出Q和45,殘缺的,政府分配給我的車牌號碼。好不容易遠離了學校黑板七橫八豎的粉筆字跡,它竟然一路尾隨到了我車子背後,實行國家與學校的規訓合作。

有一次在巷弄看到拖吊車四處搜索獵物,它像一隻大閘蟹似地張開巨大的蟹螯。佛具店老闆喊道:「有人的車要被吊走了喔!」鹹酥雞攤老闆笑說:「已經夾上車了,來不及了!」只見車主匆忙從便利超商趕出來,向拖吊車司機求情。當那蟹螯鬆開獵物的時候,許多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因為是第一次車子被拖吊,有點緊張和害羞。我跑去找校警伯伯。校警伯伯平日在校門口警衛室管理車輛出入,外表有點像退休軍人。他抄了最近的拖吊場地址給我,那紙條上的字跡吐露著顏真卿的氣韻,尤其是「捺」和「鉤」的筆畫。打電話確認自己的車確實在停車場後,心裡從緊張害羞,轉變為悠哉悠哉。

我,悠哉悠哉地和警衛聊天,他說:「今天你是第二個被拖吊的耶!」語氣有點興奮。說因為颱風過後,交通局要移樹,所以把障礙車輛一併移除,原本的自由停放區也管得嚴了(啊!消逝的安那其主義)。

回想起來,我停車的地點正好就在一墳斷枝殘木的旁邊。當時可能是受到中國古典詩詞的影響,流浪的少年一定要把「瘦馬」和「枯樹」繫在一起,其取景和美學配置才有悽涼的詩意。完全就是做作!無視於現代國家機器對公民無孔不入的威力。這是近年國家機器在我這自由自在的獨立個體身上所畫下的第一道侵入性痕跡!

校警伯伯是個暖男,除了替我推論被拖吊的原因(說是移樹怕傷了我的車,才暫時拖走),還推薦我幾處好停車又不會被警察抓的地點。正要拿出手機想追問他幾個寶可夢的潛藏地點時,有車輛進入校門需要他檢查,所以就互道掰掰了。

離拖吊場有段距離,決定搭計程車。因為肚子餓,買了一包糖炒栗子。我想讓自己保持從容優雅的姿態,一邊吃糖炒栗子一邊走到計程車交匯頻繁的十字路口。人類一旦去除機械文明,對四周環境的官能感受也會變得謙卑。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沒有走那麼長的路了,好久沒有這樣盯著自己的雙腳。

我,原來是一個直立人!

在十字路口攔計程車,攔了七、八台才攔到一輛,我好像來到了內華達公路,在沙塵礪礪的風中,司機搖下窗子,露出笑臉。他的頭是一顆鬆軟肥潤的大番薯。「到拖吊場,我的車子被拖吊了……」語氣故作可憐,只是想試探司機的同情心。

結果一路上司機和我口沫橫飛抱怨市區最近的拖吊作業變得嚴格了,不過那種抱怨只是嘴邊說說,兩人都被拖吊過,算是兩個苦主相濡以沫──嘴邊的泡沫。颱風天過後,一到尖峰時間路上就多出許多螃蟹大隊,像是退潮後在沙灘上出現的螃蟹。「至少拖吊前還會廣播呼叫號碼,不過念很快就是了。」那是一種最起碼的慈悲,告訴獵物,你是怎麼栽在我手裡的。

抵達民營拖吊場,時間已近黃昏了,天空像是垂降著火焰要把拖吊場裡的車輛都燒掉似的。停車場不知怎地充滿「破銅爛鐵」的悽楚感覺,裡面的車好像小貓小狗在等待主人的來到──「快點付贖金把我救回去啊!」

一進門看到守衛,一個是高大的胖子理著金黃色帶點褐色的亂七八糟髮型,坐在鐵椅用迷你電視機看著類戲劇;另一個是矮小的瘦子趴在桌子上認真寫文件。他們這樣卡通式的外表組合讓我想到地獄門的管理員之類。忽然瞄到胖子身旁另一張鐵椅上放著一支鋁製球棒,不禁吞了口水,表示驚嚇。

走到罰金繳納處,整面玻璃窗對面坐著一位幽靜清冷的小姐,我把駕照證件遞給她,她和我隔著一個很小很小的洞,大概就跟監獄送伙食的洞一樣小。她說話時雖然淡淡的彷彿吐納著乾冰,但仍聽得出來她對苦主們抱持著耐心和同情。把鈔票遞進小洞的時候,心裡淌了一點血,但如果心想是用這些錢把我的車「賺」回來,那情緒好像就不太一樣了。

走進停車場找我的車,被陌生的車海環伺,牠們好像瞪著無辜的雙眼看著我。感覺好像過一陣子,就會派重型機具把這些車全部壓扁銷毀似的。天上伸出一把巨大的拖吊爪子,「喀」地一聲夾住我的頭顱──啊!我知道錯了,因為亂停車影響修樹,但把我端上法律的天秤做為後人的警惕,那種人類的小奸小惡就不會再發生了嗎?人有大慈大悲更有小奸小惡,只是看後者發生在什麼地點和時間……

「尖峰時段一排汽車停在機車道,機車為了閃避只好冒著闖進快車道的危險……」我忽然想到今年夏天發生的事,一位婦人正是因為這樣被車輾死,那地點就在我的住處對街,是我每天都會行經的路線,聽說血痕拖得很長很長,可是不到幾小時就清理得一乾二淨。市府決定做出交通革命,在路上多出許多螃蟹大隊,每天聽見市長懇切的廣播錄音:「請大家遵守交通規則」以及拖吊前異樣低沉的警鈴聲……

我在房間的窗邊又聽到用廣播宣讀車牌號碼的聲音,確定那號碼念的不是我的車,於是安心地繼續入睡。那好像成為每日的夢魘似的,只要出現類似的廣播聲音,就彷彿在喚回我那違規停車的黑歷史。希望這一切都是夢境,但這不是,因為我確實已經把車從拖吊場騎回來了。

當我付完贖金,在茫茫破銅爛鐵車海中,看見我的車時,不禁要跪下來親吻它的輪胎。地獄門的守衛胖子和瘦子,把柵門打開。騎出去時我的眼眶濕濕的。雖然噴了八百多塊錢,但因此擁有了人生第一次被拖吊的現代交通史刻痕,見證了國家機器運轉的效率;而且認識了友善的校警伯伯(他的紙條我會當紀念!),還有親切的計程車司機(我和他拿了名片!),好像也不錯。而且,糖炒栗子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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