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男女】往昔青春夢

@李子

他其實沒那麼愛唱歌，但六年來，每個星期三他一定準時上「歌唱課」。六年唱過三百多首歌，從民歌到流行，從Rock到Rap，從抒情到動感，她唱得如癡如醉，容光煥發，而他依然只愛唱老歌，其他流行、動感的歌曲他都抓不穩拍子，老是拖著尾音，想把日子拖回過去。

那一年他青春年少，理著小平頭進入師大，在一次邀請國文系班遊中認識了她。那個年代讀師大是公費的，學生大都清貧，他穿著白襯衫和高中的卡其長褲，多數女生留著直長髮，穿著樸素的白衣黑裙，只有她一頭俏麗燙過的短髮，桃紅襯衫牛仔褲，像一朵粉嫩的玫瑰，獨自在一片素淨中嬌豔。她那樣活潑，說起話來字正腔圓，溫潤的話語像春風吹過心田，讓他心花朵朵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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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來的他，不知哪來的勇氣開始給她寫信，學理科的他抄起情書尺牘，讓學文學的她笑岔氣，一一訂正錯字要求罰寫，他工工整整抄了一百遍寄回，就這樣開啟二人的愛情。

他優秀上進，年年拿獎學金，更重要的是他敦厚體貼，凡事讓她，吵架也吵不贏她。她愛唱歌，他去學吉他幫她伴奏，於是在腳踏車後座，在青田街散步，或是去陽明山賞花時，她的歌聲總是飛揚。

她來自公教家庭，家境小康，規劃未來要像爸爸一樣接主任當校長，他想的是一畢業就回鄉下教書，孝養媽媽，守寡打零工的母親和五個弟妹需要他的照顧。城鄉差距漸漸拉開二人的距離，她帶他去吃牛排，他拿叉子的樣子就是土，她帶他回家，校長爸爸法官媽媽給的是凌厲的眼神和淡漠的招呼。

父母希望二人分手，她哭倒在他懷裡說：「一畢業我跟你回鄉下教書！」他愛她，卻不認為她的纖纖玉手可以適應鄉下生活，她的倔強個性可以忍受母親的叨叨碎唸。二人漸漸淡了，分手了，她卻在他心裡佔了一個位置。

四十年後，他們再度相逢，在中部的城市。母親過世後他移居城市不想讓孩子也有城鄉差距，她因為心臟有問題退休後舉家搬遷到中部調養。她邀他參加歌唱班，兩個都是阿公阿嬤的人了，他陪她唱歌，因為兩人的伴侶都不愛。在歌聲裡，昔日的青春夢回來了，可是當他想找尋為她預留的位置時，卻發現早已被自己妻子兒孫填滿了。

他真的沒那麼愛唱歌，但每個星期三他一定準時上「歌唱課」，因為歌聲裡有著昔日的青春夢，飛揚的，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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