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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楊明/【閱讀小說】 啟蒙者 - 上

2017/04/23 06:00

圖◎顏寧儀

◎楊明 圖◎顏寧儀

1987年,場景,大學運動場。

韋深參加四百公尺男子接力賽,初賽成績不錯,進入決賽,他有信心閉幕式上可以拿牌。為了在運動會上爭搶目光,系上統一訂製了運動夾克和鴨舌帽,男女一色的紅白夾克,紅色帽子上繡了企管系系徽。韋深拿到帽子,望著專門請人繡的系徽,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悸動,不是因為這繡出來的圖案,使得這頂帽子不同於市面上其他帽子,有了獨特的意義。而是「繡」的本身,雖然不是手工繡,但是不論視覺還是觸覺都提供了比印花更豐富有層次的審美印象,更符合他的偏好。

1997年,場景,古典優雅的法國餐廳。

汪稚青準備和女朋友求婚,他們交往兩年了,是時候邁向另一個階段,他挑選女朋友最喜歡的餐廳,依照電影的橋段,請餐廳服務生在上甜點時送上玫瑰花,然後他會從口袋掏出戒指,是的,口袋,他怕戒指放在甜點上被女朋友不小心吞下肚。雖然這橋段有些俗氣,但他覺得女朋友會喜歡,坐在餐廳等女友的他不經意看到白色餐巾上用黃色的線繡了餐廳的Logo,他輕輕觸摸突起的圖案,心裡微微地悸動,久遠前的成長記憶,如今他要擁有自己的妻子了。

2007年,場景,窗外有著璀璨夜景的五星飯店。

成樊明出差上海,清晨的飛機,抵達後就開始漫長的會議,然後是晚餐,接下來續攤,午夜十二點才終於來到旅館辦理入住,這時距離他早上出門已經二十個小時,疲乏已經不足以形容現在的感覺,踏入房間看到沙發他整個人癱軟,好一會兒才感覺脖子後擱得慌,他伸手抓了靠枕放在頭下,指尖觸碰到靠枕角落繡的雲朵圖樣,一線一線密密堆疊起的曲線,他幾乎忘記卻不可能忘記的感覺,在這一刻湧上心頭。

1982年,場景,鄰近台灣中部小山城的安靜村落。

中學生的校服上胸前繡著深藍色的橫槓,這橫槓數目代表學生的年級,先在學號邊的中間繡一橫槓,也就是一年級,第二年順利升級了,就在原本橫槓的下方再繡一橫槓,如果留級了,就不用繡了,學號的頭一個數字是入學年度,因此若是留級生,一看便知,當然這個設計應該不是為了辨別升留級,不過是方便知道學生的年級歸屬。韋深、汪稚青和成樊明升國三的暑假,村子裡搬來了一個陌生女人,看著不到三十,其實已經三十出頭,聽說離了婚,孩子跟夫家,於是她獨自來到這開始新生活。女人在住處開起小裁縫店,做式樣簡單的衣裙,也修改衣服,還繡學號,於是村裡的孩子們不用再坐三站公車到市場繡那一條橫槓,開學和換季前走個一段路到她那兒就行了,她讓孩子都喊她玲姊,這稱呼和年齡輩分無關,比較像是一種品牌概念,因為凡是去找她做衣服改衣服的人,從幾歲的兒童到幾十歲的歐巴桑一律喊她玲姊。

汪稚青國中時成績並不好,爸媽總擔心他考不上好高中,他自己倒不擔心,壞高中也得有人念啊,他這樣想。國二順利升上國三,汪稚青鬆了一口氣,念爛高中他不在乎,但是他可不願留級,因為眼前這個國中讓他覺得無比難捱,無聊沉悶到只剩老師寫黑板時發出磨人神經的吱吱聲,他只能勉強再忍一年,不然他覺得自己爆開都有可能。

開學前,稚青拿著校服去玲姊那裡繡一條橫槓,雖然只有大約一公里路程,他還是騎腳踏車去,出門前媽媽叮囑他回來時順便買塊豆腐,晚上要煮味噌湯。八月底,午後四點依然燠熱難當,太陽潑灑在身上,時間一久甚至覺得灼痛,他踩著腳踏車來到玲姊家,是一棟四層樓公寓的一樓,兩房一廳,客廳便做為工作室,窗邊擺著縫紉機,窗簾是玲姊自己剪了布車的,紅白的花樣使得屋子有了種明亮的美式風格,一進門是一張大桌子,可以畫圖樣剪布,桌子原本是什麼顏色已經無法分辨,玲姊將它刷上了兩層白漆。門是開著的,門邊一盆九重葛紫紅色的花朵開得正豔,滿樹的花發狂了一般綻放。稚青逕自推門進屋,桌子上擺了幾塊花布,牆上還掛了兩件剛做好還沒取走的連衣裙,看來玲姊的生意還可以。

「繡學號?」玲姊微笑問。

稚青點頭,將校服從袋子裡掏出放在桌上。對於稚青這樣年齡的孩子其實難以判斷女人年紀,他只覺得玲姊比媽媽年輕,比姊姊大。玲姊瞅著他,他被瞅得有點難為情,玲姊指著茶几上一盤葡萄,說:「吃葡萄,剛洗的,很甜。」

稚青搖頭,玲姊便又問:「不喜歡吃水果?那喜歡吃什麼?」

稚青不語,玲姊說:「喜歡可樂雞翅吧,改天我有空,做給你吃,好不?」

稚青依然不語,玲姊開始在他的校服上繡那一條槓,一眨眼功夫就繡好了,玲姊把衣服遞給他,他伸手接時碰到了玲姊的手,他慌張地鬆開,衣服便掉到了地上。玲姊彎腰撿起衣服,衣服的前襟隨著她前傾的姿勢往下沉,於是可以清楚看見放在胸罩裡的一對奶子,白皙柔軟,讓人渴望碰觸,碰觸後還想揉捏,玲姊笑著將衣服放進稚青的袋子裡。故意逗他:「你是真的這麼害羞嗎?」

稚青掏出錢放在桌上,拔腿就跑了,他忘了買豆腐就回家了,媽媽見他只拎著衣服,不滿地念叨:「你是沒帶腦子出門嗎?豆腐呢?」稚青心旌蕩漾,哪裡還知道豆腐,慌忙扔下衣服,說:「我現在就去買。」

那天之後,他放學回家常故意騎著腳踏車繞到玲姊門前,多數時間只能看到半掩的門,偶爾看見玲姊,他又慌亂地離開,腳踏車踏板踩得飛快,他感覺自己背上身上發熱,彷彿看到玲姊在他身後抿嘴笑,其實是看不到的。

一天,他又繞到了玲姊門口,玲姊喊他:「我做了餡餅,還熱的,來嘗嘗。」

稚青停下,並沒有下車,用腳撐著車,兩手撐著車龍頭,屁股也還在座墊上。

玲姊望著他,臉上有淺淺的笑意,說:「洋蔥豬肉餡的,我做得多了,自己吃不完。」

稚青像是找到理由了,他只是幫忙吃多出來的豬肉餡餅,屋裡漂浮著食物溫暖的香氣,玲姊在碗裡放了兩個餡餅,一咬開,滿嘴的湯汁,豬肉香洋蔥甜,他很快吃完兩個餡餅。

「我做的餡餅好吃嗎?」

稚青點頭。

他記得自己後來又連續點了幾次頭,他其實沒完全明白玲姊的問話,大約是問喜歡她嗎?想看女人的胸部嗎?想摸一下嗎?稚青覺得自己既清醒又不清醒,後來,玲姊又給他吃了一碗蒸雞蛋,裡面有蝦、蛤蠣和干貝。

出來時,他已經不是處男了,進門時還是,那時距離他國中畢業還有兩個月。

稚青飛快地騎車回家,趕在太陽落下前,媽媽正端著炒好的菜往桌上擱,看見稚青說:「今天回來得比較晚。」

「我讓同學教我數學,幾何,我總弄不懂。」

「不懂的要問老師,同學能教你,也很好。快洗洗手,吃飯了。」

稚青滿腦子是剛才動作的片段,他還沒搞清楚,但是在玲姊的引導下,又似乎本來就知道怎麼做,他和同學一起看過A片,只差實地操演。坐在飯桌前,他以為自己會沒有胃口,不想卻依然覺得餓,彷彿剛才吃的餡餅和蒸雞蛋都已經消耗完了。

高中聯考放榜,稚青果然沒考上前三志願,落在了第四志願,媽媽有點失望,她原希望好歹考上二中。爸爸試著寬慰媽媽,可能也是寬慰稚青,好好念,一樣能考上好大學。

高中距離稚青家挺遠,沒法騎腳踏車,坐客運車還要再換公車,他每天六點十五分出門,要到八點才能回到家,只有週末才可能找到機會溜去玲姊那,而且不是每個週末都有機會。到了高三,爸爸說來回坐車浪費太多時間,學校附近有專門租給高三生拚聯考的宿舍,於是他搬到了學校旁邊,除了過年回家,去過玲姊那一次,就再也沒去過。等他考上大學去了台北,漸漸也就很少想起玲姊。學校雖然只是所不特別好的私立大學,但畢竟新鮮人的生活是熱鬧繽紛的,而且離家在外的他很快交了女朋友,為了方便約會,連暑假他也藉口留校打工,沒回中部老家。

時間過得很快,原本的學生離開學校進入職場,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但偶爾也會想起自己的年少,儘管已經過去很久,想起時卻又清晰明亮,尤其是孩子繡學號的時候。

2017年,場景一○一大樓邊信義計畫區。

稚青在街上遇到韋深,他結婚的時候韋深也有來,後來兩人都忙,不知不覺好幾年沒有聯繫。

「難得巧遇,喝杯咖啡聊聊。」韋深拉著稚青進了路邊一家連鎖咖啡店。

兩個人略敘近況,韋深突然說:「玲姊前幾天過世了,你有聽說嗎?」

突然聽到玲姊,稚青心頭一震,雖然兩人從沒談過情感,但畢竟是和自己有過親密關係,一時間青澀歲月的好奇壓抑荒唐莽撞種種心緒紛湧。

突然且複雜的情緒讓稚青對於韋深傳遞的消息不知該如何反應,便沉默著。

韋深誤以為稚青沒想起來,提醒道:「那時我們都到她那繡學號啊。」

「玲姊搬離村子很久了,你和她有聯繫嗎?」稚青問。

「她離開村子後,住在台北,我遇到過她,還一起吃過一次飯。如今她都不在了,我卻很感謝她,她幫我建立了自信。」

高中的時候,韋深談了半年的初戀不但突然告吹,他還看見自己心愛的女孩坐在學長的摩托車後座,雙手環抱身高一八○的新男友還嫌不夠,臉頰貼在背上,不消說胸也緊貼著。韋深又氣又傷心,也許還有點難堪,面子上掛不住,他一路跑,跑到沒人的地方,因為不知道怎麼發洩胸腔爆漲的憤恨,只能搥牆,他被拋棄是因為自己長得不夠高大嗎?一六八的身高,的確不是女孩子心中的理想型,如果他也能長高些,是不是她就不會移情別戀了。

「這牆怎麼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搥它。」

韋深回頭看和他說話的是玲姊,可能是氣憤加上委屈,總而言之,他竟然在玲姊面前崩潰痛哭起來。玲姊將他拉進她那只有一巷之隔的屋裡,沒有用言語安慰他,而是溫柔地擁抱他,彷彿他還是個孩子。韋深覺得柔軟的身體所提供的接觸比安慰的話語更受用,但是他畢竟不是個孩子,血氣方剛的十七歲,於是他將童貞給了玲姊。了解了男女之間那回事之後,韋深突然覺得自己不一樣了,他不再將失戀當成天塌下來那般嚴重,而將其視為一種人生歷程,在歡愛的時候,玲姊熱情地撫著他赤裸的背脊在他耳邊說:「將來一定很多女孩喜歡你。」是的,玲姊經歷過別的男人,她說的才是事實,變心的小女友根本還不懂得分辨男人的品質。

果然,上大學之後,談吐幽默又懂得體貼女孩心理的韋深總能追到心儀的女孩,他的身高還是一六八,卻不影響他在愛情之路上的發展。和女孩的關係他寧願循序漸進,從來不急著開始肌膚之親,因此和他交往過的女孩都覺得他是個懂得尊重異性的人,即便最終分手,也都能不口出惡言。如今韋深結婚了,婚姻生活幸福,在結婚前的幾段戀情,也浪漫甜蜜。而所謂初戀的傷痛,後來韋深回想,發現那甚至不能稱為是初戀。

稚青聽了韋深訴說的往事,先是訝異韋深也和玲姊上了床,繼而又想,這有什麼好訝異,如果玲姊會和他上床,當然也可能和別人。

「玲姊的告別式在下週,你去嗎?」

「既然知道了,就一起去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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