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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神神/電話的存有論

2017/06/05 06:00

圖◎川貝母

◎神神 圖◎川貝母

電話這種東西不是用來溝通,而是用來等候的。

「我在等電話」遠比「我在等待果陀」更具體。我和果陀之間加入一個電話,於是舞台上的演員可以嘲笑電話沒有生命,讓自己白等。電話使人有一個空等苦等的託辭。

古早的村子裡只有雜貨店或村長家有一台電話,於是幾十個村民們排成一排等著打電話,在等待的過程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如此共度了等待的艱辛。就像等待垃圾車時,男人們湊成一小團抱怨家事的分擔,女人們湊成一小團抱怨男人不分擔家事──當然這是男女刻板的機械操作。

阿兵哥們排隊也是這樣吧。軍中的電話亭只有一個。電話上的數字色漆都快被磨光了,可是你知道3在東北方,8在正南方,同時你也知道自己撥打的方向──在行動通訊還沒流行時,撥的多半是家用電話,你知道撥去的是一個固定的地理空間。即使在科學意義上,撥給的對象只是一群數字訊號的排列組合,阿兵哥把他前任情人的電話記成了現任的,發現撥錯後急忙掛電話,並惆悵地離開了人群隊伍。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

BB-Call、手機等行動通訊流行後,電話亭的重要性就下降了。2011年日本三一一大地震後,岩手縣大槌町一位叫佐佐木格的人,在自家庭院建造了「風的電話」(かぜのでんわ),讓災區的居民可以在這個沒有電線的電話亭,聯絡天國的親人。這樣說來,現代人的胸口之所以經常悶悶的,大概就是藏了一座太擁擠的電話亭,嘈嘈切切充滿太多祕密的話語。生者並不比死者好溝通,與死者彷彿可以穿越雲層達到了風與陽光的和解,但生者多的是咬牙切齒的磨合。

使用行動通訊,雖然知道我撥給誰,可是不知道我撥去的空間在哪裡。大概就像你能看見手上細細長長的線,卻看不到遠在天邊的風箏。愛人明明在別人的床上,可是卻謊稱自己在公園遛狗。小時候聽聞的都市傳說:只要在凌晨零點整,連續撥打十二個零就可以撥給地府。可是我實驗的結果卻是空號,還仔細確認那一段「您撥的號碼是空號~」不是女鬼念的。至少也該是在忙線中吧,地府不是很多冤案需要申訴嗎?

直到最近去古董店,才知道轉盤式電話怎麼使用。好像在撥弄什麼神祕的宗教儀器似的,發出金屬齒輪的喀嚓聲,把轉盤撥向指針的過程,有一種無盡輪迴的感覺。前人在等待接聽的過程中,一定很煎熬吧。但那時代電話如果是資產階級的稀有物,應該會派個奴隸負責接聽電話(美其名:接線生),或是派隻小狗(美其名:擴音犬)躺在旁邊,聽到鈴聲時會應和地「汪」個幾聲。

奪命連環Call。閣樓上的瘋婦等待一個不回家的男人,古早時候她會因為手指不斷旋動電話轉盤而弄傷了手腕,再晚些時候她會因為手指不斷按電話按鍵而磨壞了指紋,但現代她只要按一個「重撥鍵」就可以讓自己手指的疼痛程度縮小十分之一,真是貼心的小設計啊!現代文明的發展,給予個人愈來愈多等待的空間,可以冷靜地看著一個人因為「等待」煎熬致死。

等待愛人回撥電話,電話一響起時,又把它像手榴彈似地扔入衣櫃裡,怦怦怦地在心裡爆炸。絕對不能接電話!要在無盡繚繞的「嘟嘟聲」中施給愛人無盡等待的苦刑。資本市場電話費的算法:只有電話接通的那一剎那才開始計費,於是這一段懸宕的「嘟嘟聲」只不過是耗損了你等待的時間成本和緊張壓迫下的健康成本。

為了即時舒緩等電話的痛苦,於是又發明「電話答錄機」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東西。在那個「想說話」的當下,你是說給一個機器聆聽的,就像一個精神病患對著空椅子說話,而他的主治大夫早就已經下班離開座位。「發話者」與「受話者」之間隔著大量時差,將言語封存在鐵製餅乾盒,埋在後山老樹底下,等待多年後把它挖出來。

電話不是用來溝通的

歷史上第一句從電話裡發出的聲音是:「華生先生請回來,我要見你。」這是電話發明者貝爾打給他的助手的。此華生和那個與福爾摩斯有同性曖昧的助手華生並不是同一人,但確實也可能是歷史上第一次同性戀為了生存發展出來的電子地下通訊設備。戰爭總是刺激各種物質文明的發展,同性戀和異性戀的鬥爭也是。很無奈地,人類老想著要怎麼限制他人的自由,再民主的國家也實現了喬治.歐威爾筆下的Big Brother全面監聽:台灣總統監聽議會議長,美國NSA監聽德國總理,而傳統家庭裡的老爸老媽也在監聽自己的兒女是不是同性戀。

電話這種東西不是用來溝通的,這一點往往會回到「人無法達成完全的溝通」的語言學命題。但我暫時不想談語言學,直接結論:人類會以各種外在形式去強化溝通的有效性。可是哀鳳七不見得比哀鳳六plus達到更完美的溝通(頂多音質比較好?),一對情人同床異夢,不管是粉紅小兔兔的床單還是黃色小兔兔的床單,「床」只是維繫彼此關係的徒然形式。

人有時只會憑藉著某一、兩個感官來支配與他人的關係,而讓其他感官處於關閉的狀態。就像許多昆蟲視力不好,但嗅覺特別敏銳。電話就是這樣的發明,將人的聲音局部獨立出來,色情電話可以藉對方吟吟哦哦的聲線,來織造自己的欲望原型。鯨魚蝙蝠藉著超音波來辨認距離方位(科學的唯物主義);而人類,僅僅是藉由聲音來衡量欲望的效力(形上學的唯心主義)。即使後來發展出「視訊電話」,但那又怎樣呢?直男對著男扮女裝的男孩視訊,褲子都脫到一半了,傻氣的直男帥哥總是很吸引人的。

有時接到隱藏號碼的電話,不過對方沒有出聲就掛斷了。可能是詐騙集團的新手在練習如何打詐騙電話吧,但因為太害羞所以怯場了。或是歹徒想確認這個號碼是不是空號,不是空號就打一個勾,待我下一次上鉤。孤獨的人看到未接來電,往往會主動回撥。滿心期待問對方:「請問你剛才有打電話給我嗎?」說是打錯電話了,不免覺得傷感,可能再也沒有人打電話給我了,除了詐騙集團:「你的聲音好好聽啊。」然後就把錢匯出去了。

某些嚴厲的古訓說:「這是一個全面向手機低頭的奴隸時代。」有多久沒有抬頭看看蔚藍的天空了呢?大概只有流鼻血的時候為了將血止住才會抬起頭吧。對於孤獨的人來說,社群網路的誕生,使得手機不再是一個放在耳邊修飾自己孤獨的交通工具,而是一個和群眾一起茫然等待果陀的荒謬舞台。

未來還未到來,而人在等待中藉由時間金錢心神這些一連串消費勞動,才能感知自我的存在。就像因為「手指疼痛」才察覺「手指」的存在。因為「等待落空」,於是在這個「空」的空間中填充自己的「有」。你沒看見那些校園偶像劇中的少女,當她們講電話時無不忙碌地用手指繞著電話線,捲曲捲曲捲曲地,想強調自己內心的藕斷絲連和百鍊剛化為繞指柔。那少女的手指勞動就是處於一種被男性凝視的客體受格下,與自我存在激烈鬥爭的過程。

對螞蟻最殘忍的虐待就是折斷牠的觸角,讓牠失去和友伴溝通的方式;而人類則是利用各種形式想讓彼此完成徹底的溝通,但這個希望注定是遙遙無期的。手指滑過手機螢幕,在新聞的萬有引力中等待一個土星環之類的同溫層包圍自己,那些土星環的組成是:太空垃圾、殘渣和廢物。今天的新聞過了兩個禮拜人們就遺忘了,人們的腦容量最低有16GB,最高有128GB。愈有錢可以買到愈高的容量,這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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