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神神／搶購衛生紙

◎神神

國內出現了搶購衛生紙的熱潮。

他不善於爭奪。只是一個人，一個人，甚至不是一個被容許進入美式大賣場的家庭單位。他坐在藥妝店門口哭了起來，身後的自動門感應到他的悲傷而反覆地一開一關，充滿同情又不知所措的樣子。

衛生紙用完了。很久以前衛生紙還有買一送一，後來是買兩袋打折。一個男人，拎著兩大袋衛生紙在路上等紅綠燈，有點猥瑣地，他羞愧了起來，好像什麼壞事被別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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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可以抽一張衛生紙替孫子擤鼻涕，但他不可以。一個年輕的男子，拎著兩大袋合計二十包的衛生紙。「用量這麼凶喔！」沒有那麼多鼻涕可以讓自己擤。

「除了紙漿，還有維他命E、甘菊、蘆薈、山茶花等多種萃取物精華選擇」，他充分地閱讀衛生紙的原料更甚於閱讀他自己。二十歲、三十歲和四十歲，各有各的心力交瘁和耗費，總在一陣混亂的擦拭之後，那些萃取物精華剩下一點點，而且疲憊。

制式一百零八抽的衛生紙，制式十七發子彈的格洛克手槍。他喜歡這些「制式」來量化自己的火力和悲憤。他沒有一座地下工廠提供土製和改造，一旦超過一百零八抽的衛生紙和十七發子彈，就會爆炸。

他喜歡一整張潔白沾上自己內容物的樣子，那讓他想起音樂大師李宗盛。據說李宗盛會坐在馬桶上寫歌，拿起捲筒衛生紙，寫下密密麻麻的字，一首歌就像膠捲那樣捲出來。那是〈夢醒時分〉，〈我是一隻小小鳥〉，還是〈愛的代價〉呢？

不知道這一波搶購衛生紙的熱潮，和保衛地球或更區域化地：亞馬遜河流域的雨林復育運動有什麼關係。雨一滴滴下來，樹苗一株株長大；淚一滴滴下來，男孩還是個男孩。只是枕邊的衛生紙從一包換成一張，薄薄的，撕開來有兩層半透明纖維。

他的防身武器：一張衛生紙。輕巧，甚至鋒利的，像藍波刀那樣揮舞著它。後來都明白了，為什麼童軍課第一條守則是「隨身攜帶手帕衛生紙」。穿過森林的濃霧、河流的暴漲，可以忍住不哭，他就是那個用三根手指頭敬禮的童軍。

漲水漲電，漲房子，漲一顆番茄，漲一塊麵包。

它們上升的形式，懸浮的，幾乎要讓你看見它的底部。水電之下是水電工人，房子之下是建築工人，番茄和麵包之下是農夫和烹飪師傅。

一個需要衛生紙的男子，面對藥妝店的店員詢問：

「有會員卡嗎？」

「加一百五十元可以申辦，要申辦一張嗎？」

「後面商品有需要加購的嗎？」

要通過這三道關卡才能予以通行，人面獅身獸Sphinx的神話風格。

還有許多人在衛生紙之下流淚，打翻牛奶，嘴角滲血。在這一波搶購衛生紙的熱潮中，他沒有爭奪到任何一張。只是在離開廁所前，看見那捲筒露出了最後一小截衛生紙段落，他稱之：「大師的花絮片尾」，將它撕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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