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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吉力果喜/素夏 - 上

2018/09/11 06:00

圖◎阿尼默

◎吉力果喜 圖◎阿尼默

圖◎阿尼默

我時常會被他的作品驚魅。

理解他,通常會伴隨在閱讀他的一幅畫的同時或者之後進行。而結果是了解他多了一點,欣賞他多了一點,平衡準了點,情緒也好多了。

只要有空,隨機的反應,他會找來任何紙張,無論大小,就是黑色簽字筆一路畫下,在線條與線條的特性裡構築空間,概念或者不能解釋的詩意。而他全然不能敘述,不能預測。

那個突然暖了幾度又陽光放肆的冬天早晨影響了我。做好早餐,把他搖醒。這不太像我們的習慣,但默契上可說通。氣候讓久久一同吃早飯的事變得可能與容易。

共同生活其實相等於一個人的生活。怎麼說?雖然是兩個人居住在一塊,因尊重彼此個性的差異,所以日後發展出來的生活模式並非兩種,而是兩種以上。種種可能隨時在這屋子內上演,頂多只是一個擁有多重性格患者的日場寫照。

他應該會再累一點,因為昨夜除了晚睡之外,近日都在忙。但他反倒表現輕鬆地坐在餐桌旁與我閒聊一些工作,一些奇想,一些希冀還有一點點的抱怨。但那些負面的情緒實在上不了檯面,連土司屑都重要得多。

注意他右手小拇指第二關節有一個如雞眼大小的黑點。沒有介意,知道他又開始畫圖。而他有一個處理圖畫效果的方法,就是用手上髒汙的那個部分去推暈顏料,而畫面上就是會有如同指紋的條紋痕跡。那些被重複壓蓋的點變成一片,一塊,烘托可能是主題的線條或圖案,各司其職。該向讀畫的人表明就訴說吧!而安靜猶如自閉的背景,一點也不想去理會畫之外的任何動靜,不願被介入,打擾,麻煩。

我不會去叮嚀他把手洗淨,因為在創作的當下,洗手太跳躍了,完全無法融入整個創作過程的思考點,當然不包括他意識到的那個時刻。於是我早已習慣與他略顯粗糙、偶爾留有油彩的手相處。它們會上我的脖子,捏住我的後頸,在我的亂髮叢中窸窣,慢慢游移在我有些雀斑的胸前,直至那小巧也敏感的肚臍。它們會摩娑著皮膚伴隨著起伏或者溫度。而我無法處理那雙手,來不及感動又不願它們離開。

我十分倚賴頭髮讓他修剪的所有部分。

頭髮對我來說一直是很難交心的朋友。我不會冷落淡漠,但也找不到容易熱絡的交點。在過往的日子裡,它只是我隨時序或者外在的需求去變化長長短短,一頂沒有徹底脫去的黑帽如同無法踢開在身邊前後左右黏死的影子,時常忘記卻也掛念。

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頭亂髮。

「都長了。我喜歡你的髮尾會鬈起來的樣子。」

「幫我剪。」

「好。想剪成什麼樣子?」

「隨你。舒服就好。你知道我不喜歡整理它。」

經由頭髮的纏綿鬈曲,我們還是會小小的羞赧。他的態度在剪髮的過程裡透過說話和手抓起我每束髮絲的動作都有剪不斷的不好意思,而我的部分,簡直色情。我甚至害怕他發現我不知是否脹紅的耳垂及臉頰,尤其是他的手在撥動我耳朵以便修剪鬢毛或服貼我頭髮而有的撫摸。太容易暇想,全由自由心證。

回頭,他閱讀了早報,又睡覺去。

不多久,大約午後,他會起床。

我流暢地想起來,我們又可以坐在短時間內陽光還不會離開的下午共進一餐。這念頭是充滿愉快的。享樂要趁早,否則到了,也不會太痛快。張愛玲說過的話。

他又接續畫圖的作息,在那間工作室沒天沒夜地作畫,而我只是將食物或者飲用水放在進門處,偶爾會趴在窗檯上偷看他的世界,他還會不好意思地向我做鬼臉逗我發笑,我會不為難他的離開。

曾有一陣子非常短的時間我會吃醋。我介意他非得私人關閉起來作畫思考的排拒我――其實我應該把「排拒我」換掉,因為他把我的部分有點融解成液態或蒸發成氣體,盛滿在他生活最深層最內化最潛意識的反應裡。而我不需要去搶奪他外放情緒思維的孤獨享受。若兩人是親密的,是默契十足的,是容易被彼此所散放的氣息感染。

所幸,那是短暫的失去平衡。

而我希望他眼中的我是可愛的。我會經常困惑,但相對地覺醒也快速,也接近徹底。他會習慣性地沉默盯著我,無論我人在發呆或忙進忙出。我不會顯得局促,反倒迷戀那種眼光投射過來的溫柔。總之,我希望心裡想的是「這個傻子真是令人愉快」諸如此類的結論。

我遺失了有關夏天的文字,沒有存留底稿,而完稿出借是之前我不小心的習慣,因此搞丟了好幾份文字。它們像是流星,在我筆端成魔又一瞬間消失於無形,還是在哪個角落裡造壞,與我緣淺地令人神往,久久不能放心。

有個假期,我放心地離開城居前往海邊,當然要放下那習慣經常穿戴的失魂落魄。人的詩性起來,感觸到一些在作息裡每每擦肩而過的生活理則。我們未必與一大群友人同聚,因為對我來說陌生人太多了,反應不一地順著落山風而下的小雨,些許相同節奏的抬頭,但不盡相似的情趣。因為有順耳的音樂相伴,我沒有不耐,我只是揉慢地想著:雨真下了。會下多久呢?會下多大?下到哪兒?就想到你那兒去了。在說感覺的同時,我們會在同一場雨底下嗎?我們會互相念記著對方嗎?我希望是。而養成與你自言自語,說些傻氣真心話,會成為你日常生活的心悸嗎?希望是。睡不好的你會突然平心靜氣地一覺天明,因為我遠遠的祝福?希望是。而做著的惡夢,突然變調成了輕喜劇,在睡眠之前,嘴角上揚?希望是的。

另一個事實是這樣的。我每年一度來到這極亮極凶惡陽光的座南海邊,每次都帶著虛脫及黑了一層皮膚回去。但這趟的陽光不知是早夏的羞澀或者鬧氣的,全程灰濛濛的只讓紫外線在無形中傷害我們的外貌。而小雨就是一經午後,就點點地滴落,或者再大一點的飄灑。陰天是好的,雨天是好的,清涼也是好的。而不確定好壞的是那頓感快放的時間。其實,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小鎮生活中,雨是一個固定的居民。我不會用訪客來稱呼它,也不會以情緒化來理解它的行徑。任何人都有遷徙的權利,何況是隨時前往一個地點,又輕走另一處。這是自由的,一個可能的形式,卻未必是自由的本身。雨在自然界的作用其實深奧多了,我們僅知其三態,或者被預見被目視的經驗,卻忽略了更廣泛且細微的流動狀況。那整個接觸及了解是面對一個人的歷史或族群的膚色。雨是如此。若果真有一天,不再下雨了,其實我們可以考慮同時集體終結生命,因為沒有必要了,生命。

我是有脾氣的。我不是要強調,也不是要讓人誤以為我平常不去表現,只是要對自己確定它是存在的。這是不是女性主義的思維的日常運作?如果是的話,我會小小地高興。如果是的話,我也會有小小的不悅。凡人嘛,總是處處折磨自己。想得太急躁,太粗糙,太過雜鬧,但卻有片刻的安然自在。他在完成畫作的那一刻,輕揚地跨出工作室,臉上並沒有過多的歡樂氣氛,只是說了一句:「走吧,我們去看看。」我的脾氣就起來了。我並沒有口出怨怒,只是微蹙著臉額地走開。他當然敏感地察覺。他很稀鬆平常地回去一貫的氣和。我放不下正在思考小說或者回憶錄的寫作,去了一角苦情的紛亂的矛盾的攻擊,兼又安撫自己,心裡的念頭不外是:怎麼會有人自私到這種地步?滿足了創作的樂趣之後,可以輕快地接上了所有的生活節奏;至少試圖,而被打斷的人是不是只能因為愚鈍的反應而附議。我只是深感不被顧及,不被尊重。而是否事關女性自我的覺悟,倒不見得。但我的情緒終究渲發了。

想這一時,還不能消退,我得撐著順便好好思考。這是一種自然且正確的反應,還是過於感情用事。無法解釋且不經打擊的舉止。我的文字,屬於創作部分,還在我心頭的一角繼續跑蕩,混和著他工作室大量娛樂的氣味,互相傾訴,自成一界領域。但兩個再度會面的靈魂卻兩地自處,交媾出一朵頗難為的尷尬之花,無法言語的色彩。

所謂的:「走,我們去看看。」原意為何,我始終不明也不表好奇。而我們真正進行的是,沿著不遠處的河道一路走向下游,在水流緩急潑撞的響聲裡,讓樹影交錯著我們身影對話。我們下到不想走為止,才走回正路,手牽著手往市區裡隱身。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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