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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凌性傑/如果你曾為了生存哭泣

2019/07/03 05:30

圖◎徐世賢

◎凌性傑 圖◎徐世賢

對面的社區裡有一戶人家,在庭院裡種植了一株山櫻,每年三月定期開花。有時開得早,有時開得比較晚,但總是要開的。平常我也不太注意,這株山櫻是否含苞,枝葉是否繁茂。常常是不出門的春雨之日,心緒雜亂,到陽台去張望遠方,忽然就看見它完整地開好了。

偶爾也會想起,某年春天去奈良賞櫻,看不到一片潔白粉紅的燦爛滿開,只看到幾株不合群的櫻花開得較早,也只看到枝椏上無數的花苞,說不開就不開。帶著失望的情緒,即將離開奈良的前一夜,我從社群網站上看見朋友的所在位置,離我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於是傳訊相約出門散步,一起沿著佐保川慢慢走,找了一樹朦朧花影,在花下以啤酒互祝安好。那時才發覺,我總是無法呼朋引伴,一個人說走就走,常常是當天晚上訂機票,隔天就出發。一個人看著櫻花樹的集體行動,很歡喜地坦承自己的孤獨。

那個晚上,朋友說還會在日本多待幾天,應該可以遇見櫻花最盛的時刻。我跟朋友說,真的好可惜,我明天早上就要回台灣。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眼前的花苞,祝福它能夠好好把自己打開。同時感歎了一聲,好硬啊。花苞如此堅硬,想要從堅硬的殼裡鑽出來,是多麼費力的事呢?然而,它們勢必要鑽出頭來的。對這種生存的艱難、將自己打開的艱難,我感到憐惜。想到那些花兒從來不是只為某一人的願望而開放,於是稍稍可以釋懷了。即便是只看得到花苞,終究也不會一無所獲。

滿樹的花苞什麼也沒說,但我似乎因為觸摸過它、撫慰過它,於是得以理解它們的沉默,沉默中的無盡話語。那些與我有別的諸多生命,交會的情境不一,然而終須一別。

那天晚上,我在暗弱的燈光下為少數幾朵開好的櫻花寫真。鏡頭拉得很近,背景顯得非常模糊。

拍完照,朋友又陪我走了一段路,才彼此擁抱告別。回到飯店收拾行李的時候,思索著人心畢竟是相似的,誰會甘心一路山長水遠,以為看看花苞就夠了呢?早知如此,春日無事,偶爾靜立陽台,遠遠看著他人庭院裡的緋豔山櫻,不也是很好的事?

只不過,當下選擇之難,正在於難以前知。沒有早知如此這樣的事。

只有委身於生命之流,才能稍微感應到世界其實藏有一股巨大的奧祕。

我很喜歡鈴木大拙在《禪與日本文化》裡提到的這段話:「儘管生命的外觀無限多樣複雜,一旦我們委身於生命之流,我們似乎就能理解它。東方人最特別的氣質,或許就是從內在,而不是外在,去掌握生命。而這正是禪探掘之物。」

來自於內在的力量,悄悄透露了當下與永恆的距離。愛做夢的莊子,會不會也是這麼想的?

讀《莊子》的時候不免要感慨,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也許是一件相當艱辛的事。常常在漫無邊際的想像之中察覺到,宇宙如此浩瀚,而人類如此渺小。我們活著,究竟是什麼?我們在著,又是為了什麼?天地彷彿是無窮無盡的,但是人很早就意識到,自己需要一個始終。

奈良夜深,我在旅館裡的大眾池泡澡之後,暖呼呼地睡著,夢中彷彿聽見花開的聲音了。

時間的流動無始無終,但做一朵花,做一個人,總是要求個始終。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可惜不可惜,初心依舊在,往事恍成煙。

我想,緣分是流動的,自我也是流動的。

而世界上所有的花,畢竟還是有始有終。人類試圖給時間一個名字,毋寧是很有事。但因為這樣有事,人類的共同回憶才顯得別有深情,值得再三珍惜罷。

佛家經典不也這麼提醒著:「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抽象的心、抽象的靈魂,是那麼神祕、那麼難以理解。許許多多的思考者試圖提出一套理論,去說明、去解釋人類的存在,進一步去探求宇宙萬物之理。而我其實很害怕太過武斷的推論,太過自我中心的說法。

做為一個人,意識到生命的限制是一件好事。從限制裡,人可以開創出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自由。然而關於自由,每個人的想法多有不同。我也時常感到困惑──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可不止就是自由嗎?不受人情往來的束縛牽絆就是自由嗎?還是說,無所等待就是自由?或是像小說家哈金認為的:「自由的本質是對過往的背叛。」

幾年前曾經在某一本雜誌封面讀到這樣的說法,「不需要安全感就是自由。」那當下,深深被這個概念吸引,陷入長長沉思之中。人總是需要安全感的不是嗎?或許真正安心無所求的時刻,連安全感的需求都可以輕易地忘掉。完全的放空,真的可以忘了我是誰。

近來,有個年輕的生命常與我討論存在與孤獨的事──什麼是完整?什麼是自由?人可以真正地感受到快樂嗎?

我沒有能力為他人的生命多負擔些什麼,只是一直相信,生命的難題只能靠自己解決,要靠內在的力量去突破堅硬的花苞,才有機會舒展自我、綻放自我。那個花開的契機誰也說不準,也許是幾滴春雨,也許是一陣暖風,也許是一次輕輕的撫摸。

當我無力解答什麼的時候,隨手抽出一本蔣勳老師的《雲淡風輕:談東方美學》,送給那個被生之憂愁圍繞著的青年。跟他說了些讀後的心情,像是走進傳統的山水畫裡,看見了山重水複,也看見了柳暗花明。如果你曾為了生存哭泣,或是想哭卻哭不出來,不妨進入東方哲學或美學的世界,跟著詩文書畫一起散散步。不要執著於我,偶爾忘了我,或許會快樂一些些。太在意「我」,太過忽略外在的人事物,不太可能得到快樂。很多時候,情緒往往是被自己放大的。我很喜歡看媽媽擔任志工的樣子,她與一群伙伴們臉上的表情那麼喜悅,因為在意他人,渴望在他人的生命裡給予幸福。然後,自己也就幸福了。

如果你曾為了生存哭泣,那可能是因為很認真地生存著的緣故吧。如果你曾為了生存哭泣,或許可以偶爾在生活裡迷路,在社群網站裡看見他人的幸福。看見別人拍攝的櫻花滿開、美食好酒、過日子的千千萬萬種可能……不妨給自己一個暗示,會好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雲淡風輕》這本書中的想法,有許多關於存在的沉思。沒有所謂的標準答案,只有心與物的欣然相遇。書中有一處我渴望抵達的遠方,北海道的野付半島,荒天寂地中有溫泉安撫疲累的身心。我告訴受苦的青年,當我厭倦了人事紛擾,我就展開一個人的旅程,去看看花,去走走路,把自己放在一個開闊的天地裡。

因為願意這麼相信,跟大自然相處的那個自我,會被治癒的,會受到最好的呵護的。

此時心頭浮現杜甫的詩句:「寂寂春將晚,欣欣物自私。」看到萬物各安其位,花開花落各有其時,真的覺得可以不要再傷感、再失望了。與其圍聚著抱怨生活,在語言的迷宮裡尋求出路安慰,不如從存在的牢籠走出,讓自己就是自己的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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