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委蛇錄】 唐捐／夜梟降臨大學記

◎唐捐

◎唐捐

有夜梟四，逡巡大學上空而止於巨松之顛。牠們是千年惡鳥，能作惡聲，以鬼一般的聲影搖撼麻木的人群。古之君子以牠們為不孝之禽，既凶且陰，非祥之兆，宜馘其首以示眾。惟百年前，文界有大魔王魯氏，耽夜色之靜涼，恨俗世之陳腐，乃倡復讎之義，而以鴟梟自比。

臘風冷冽，夜色濃郁，如新磨的墨汁在校園裡漫開，夜梟鼓躍於木末，乃凌空張翼。蚯蚓扭動濕溽溽的環節，昆蟲在九芎木上交配。鼠輩穿過小俓，竊食貨櫃餐屋裡的漢堡與奶茶，在湖邊的野薑花下驚戒。在梟的橘色的目光裡，細物不能隱藏，何況這些蠕動的活物。牠們各自攫起毛血，回到枝椏，斂羽默想，感知夜在一點一點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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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來時，俗世的眼睛都將有所見，惟梟目盲於紛紜的聲色。松樹下的鬆餅屋，聚滿了嗜甜的人群。他們啃著香蕉鬆餅，遊走於花木扶疏的校園。忽然有人發現梟在枝葉間靜定的身影，消息在空中散開，立刻引來自然觀察家與攝影愛好者。他們是友愛的，大砲成隊攝取梟的身影，千目織成憐愛的網路，以電波發向八方。

梟語極簡，碎裂，遲疑，多否定。梟一：「不無……這部……」梟二：「獵獵……不可……極無……」梟三：「摩拉……絕無……」梟四：「撕力……步步……虛無」。梟二：「極無……梟人……可資」。攝影者甲：「這個角度呆萌。」乙：「酷斃了。」馬麻跟小孩說：「偉偉，你看，好Q喔。」四梟齊發聲曰：「不……」略識梟語的我，感覺愛賞是對惡鳥的一種輕侮。啃著甜死人的朱古力鬆餅，我把頭縮進自己的外套，忽忽有了戰士失能、哲人失智、聖者失貞的悲哀與快樂。●

■【委蛇錄】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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