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委蛇錄】唐捐／ 蛇的練習曲

◎唐捐

◎唐捐

委蛇這個詞有點奇怪，涵義多端，相關聯又相矛盾。大致說來，當它做為狀語時，用於描述一種如蛇移動的樣子。問題來啦，蛇的樣子到底是好是壞？而蛇行的特質又是什麼？

蛇無足，左右扭動以前進，故其第一義為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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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貼著地面，悄然無聲，還挺滑溜的。

你被魯成一尾小蛇，匍匐掩面，退回老巢，這就是委蛇。有時是慚愧，有時是絕望。但貼地附壁而走，也可能是因為你本人乃是鬼魅。藏頭藏尾，不敢行駛內車道，這是溫順之貌。你老師下班時，緩步回家，看來並無不爽，你也可以恭維他：「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委蛇做為連綿詞，有時但存其聲，寫法頗為多變。因此，可以繫連過來的詞很多（例如：倭遲、逶迤、??迆、威遲、委移），簡直自成家族。別人詩寫得棒棒，善埋暗樁，你可以說他：「委蛇曲折，含不盡之意。」山勢緜延繚繞到天邊，那也是委蛇。

莊子書裡所謂「吾與之虛而委蛇」，則是極為厲害的招數。重點是要先「虛」了自己，然後才能隨物宛轉，變形難測。世俗之人，好像不必學就會這一招。可惜不知放空，專用虛假；並非謀定而善變，只是隨便敷衍而已。

「野有彷徨，澤有委蛇。」這種委蛇乃是鬼物，牠的形狀只能靠游士瞎掰，或者病中幻見。說牠是水澤版的「彷徨」，也無不可。魯公從「吶喊」到「徬徨」，說的是猶夷徘徊的情境，但何嘗不取鬼靈精怪之意。

小時候上學，過田野，見草蛇灰線，必追擊之以取樂。《水滸傳》裡有兩個不三不四的潑皮名叫張三李四，別號「過街老鼠」、「青草蛇」。蛇鼠並列，看來並不十分高級。但蛇也有很厲害的，何況藏在草萊裡。

然則我以「委蛇」為詩學，在這裡盤旋了二十回，雖似掩抑，也算囂張了。●



■【委蛇錄】今日刊出最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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