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楊富閔／廟邊小敘事：公用電話

◎楊富閔

◎楊富閔

老式的公用電話，它就架設在出入廟邊側殿的一面白牆，不知這個位置算好或不好。講電話是這麼私密的事，而且舉頭不遠就有神明，感覺聲音不知不覺愈來愈小。

從小我就喜歡採集路上的物件符號，類似近年常聽到的考現學精神。我很誇張，還會數算從家門到學校的步數，沿路幾座消防栓電線桿、幾座變電箱。最引我注意的是裝在各種荒唐位置的公用電話。好想知道平常到底都是誰在使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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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邊這台電話，延伸加蓋遮雨外殼，殼上時常擺著隨手遺棄的鋁箔包；也有那種直接裝在民宅騎樓的梁柱，偷打電話全被看得一清二楚；這些電話大抵都在人車往來的熱點，里民活動中心的外邊，我常騎著單車四處巡視它們的現況。大概現在我會覺得公共的電話筒不衛生，可那時我還真迷戀一個遊戲，有事沒事拿著一塊硬幣，晚間七點，視線不清，默默跑到公用電話，打回一通連接自家客廳的熱線。其中一台，設在騎樓，距離我家不過兩百公尺，目測還能看到我家客廳，那個暫時我不存在的客廳，路上沒有人車的夜間七點，我在這頭撥通，便能聽到那頭家中的電話響了起來。誰起身去接、響了多久，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往往那頭電話接起，我在路邊笑場，路過的人還以為什麼事這麼開心。那間暫時我不存在的客廳，像個家庭劇場，晚間偶爾會有一通要找楊富閔的來電，接起電話的人若是二爺，他會中計，而人在公用電話亭的我，遠遠看著客廳內他認真喊：羊戶閔電話。羊戶閔電話；若是碰到我哥，立刻被他拆穿，但他在那頭跟著爆笑，跑到騎樓探頭，想說這位弟弟到底躲在哪裡。

有次跑到廟口那台公用電話，時間八點半了，這種時間，一名國小同學在外鬼祟，實在容易遭到誤會――這個囡仔是不是在打○二○四。這座電話距離我超近，跑個步十五秒，只是無法同步看到客廳動靜。那天我又投入硬幣，靜靜等待電話接起。我那自以為是的惡作劇，未料這次造就一次嚴肅又難忘的劇情。

接起電話的是鮮少現身客廳的父親。我說威！威威威！我要找楊富閔。這時父親立刻家長模式啟動，口氣相當鎮定，他說咱佗位咧揣。聽到父親聲音，嚇得一時語塞，不知雙方最後沉默幾秒，這時換來父親的威！威威威！趁著他還在電話中，立馬掛上話筒，拔腿狂奔回家。

接著若無其事，悠緩走進家門，父親神情肅穆，拿著話筒端詳，我進門的時候，他人還在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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