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晃動的夜 6之4 踩過黑夜，牽我的手

◎陳思宏

我忘了漫流的火山岩漿，忘了火熱山腰噴出的那些炙人氣體。只記得，黑夜裡那緊握的手。

有一次旅行，在下著雪、擠滿耶誕節購物人潮的倫敦街頭上，我和旅伴被沖散。「沖」是個生動的詞，人潮奔流，猛烈沖刷過來，我身子幾乎是被騰空架著，馬上低頭調整步伐以免傾仆失足，站穩之後抬頭，洶洶人群裡，我找不到那熟悉的臉。頂上大雪加速紛飛，我身旁一個疑似也跟家人失散的小孩大聲嚎啕著。那天我把手機留在飯店裡餵食電源，少了通訊，我藏在厚重雪衣裡的身子開始發抖，腦子裡盡是慌張：我的護照錢包都在朋友背包裡，我根本想不起來那便宜的偏遠飯店到底怎麼轉車才能到，完了，連車票都在錢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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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張催眠腳步，等我撥開額頭的雪，敲頭要自己冷靜時，我竟然已經胡亂走過好幾個街口了。黑色雪夜，有店家拉上鐵門。

那一刻，我想起火山。

夏威夷大島，我們去拜訪火山。乾掉的熔岩覆蓋大地，一眼望去都是無盡的黑色綿延。遊客們踏上崎嶇的火山岩，據說一直走一直走，可以親眼看到還在滾燙流動的火山。

我走了一小時，耐心用盡，準備折返。眼前突然出現一對白髮老夫婦，緊握著手一直前進。老先生另一手緊握著老太太的手提包，不時問身旁的老伴：「妳渴不渴？」

然後那個老太太微笑指著蔓延的黑色熔岩，說了一句我永遠都忘不了的話：「就好像，我們踩在黑夜上。」

然後他們繼續牽手，晃動身體，一直一直往黑夜的深處行去。有一座火山，等著他們。

我在倫敦的雪地上停止慌張，黑夜包圍，有溫柔的街燈相伴。我知道，旅伴會踩過黑夜，找到我身旁這盞燈，遞過來一雙手，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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