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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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牛油小生/虎皮 - 2之2

2022/09/06 05:30

圖◎王孟婷

◎牛油小生 圖◎王孟婷

父子倆曬了一天,皮膚熱辣辣的,林垦買了一包碎冰,父子倆輪流敷在脖子上,忽冷忽熱感覺好過癮。打算離開的時候,前方一陣喧譁,好奇的遊人圍上前,林聰明把碎冰袋按在腦門跟父親一道過去,人太多,他乾脆爬上父親的背,登頂一看,不得了,林聰明大喊一聲「老虎!」,手一鬆,冰袋墜地炸開,十根腳趾凍得好愉快。

老虎前後腿各綁在木頭上,倒掛著,被四個男人一前一後扛起,露出肚皮上的白毛,當然也少不了血跡。男人背上都有獵槍。他們氣喘吁吁,許是走了很遠的路,終於在山腳費勁地將虎屍搬上車,用墨綠色帆布裹起來,一句話也沒有說,匆匆離開,留下疑惑的旁觀者。

林垦問兒子老虎是公還是母,林聰明沒注意那話兒,只覺得老虎一直盯著他看,一張倒過來的虎臉,圓睜的金眼珠彷彿寶石,大小就跟小人書裡鍾馗張飛,還有馬三牛廟門尉遲恭的眼睛一樣。林聰明問林垦,公的母的有什麼關係?林垦瞪大眼,有鞭可就更值錢了!

回去林聰明又發了燒,他在黑屋裡病了幾天,每晚老虎以不同形式進入他的夢。有時老虎會襲擊他,有時他也會騎在老虎背上,飛越柔佛海峽,有時老虎化身成人,走進教室。馬來亞獨立了,新村的警備依舊森嚴,村口每天都是惱人的出入檢查,嚴防村民從外頭帶來糧食餵山老鼠。對村民而言,一邊是嚴密的監管,另一邊卻是山老鼠的勒索,兩邊都得罪不起。對於山老鼠,有人同情,有人畏懼,出於各種理由走私砂糖麵粉,生活就像冒險。新村另一個變化是,林聰明、陳天天、黑妹、三星、二星幾個都上中學了。畢竟留在新村不方便,他們全在新甘光華人漁村的黑屋裡租房。寬柔中學倚山面海,對岸新加坡綠油油一大片紅樹林,幾個小孩每天沿著海岸線上學,邊走邊鬧,有時也會有人沒頭沒腦談起新加坡為什麼沒有跟馬來亞一起獨立的政治問題,這讓林聰明意識到,大家都長大了。

病了幾天重返校園,迎接林聰明的是天大的消息。坡底泰和堂送寬柔中學一塊虎皮,教生物的林老師正和高年級學長在實驗室討論製作標本的事情。林聰明好不容易擠入人群,隔著實驗室,隔著百葉窗,虎皮癱軟在實驗桌上,眼窩是兩團黑洞,林聰明把記憶中金色虎眼嵌入虎皮,認定那就是之前在哥打撞見的虎屍,渾身雞皮疙瘩起來,振奮不已。

林老師的進度很慢,虎皮一直趴在桌子上,所有生物課都取消了,換成黃老仙教低年級捏石膏。石膏粉調水,大家樂得渾身灰。林聰明偷襲班上的黑珍珠,沾了石膏,一巴掌抹到黑珍珠臉上,哈哈大笑:「塗白一點比較美。」

黑珍珠發狠還擊,三星二星都不敢加入戰圍,心想林聰明當真偏愛惹黑女孩。黑珍珠還了林聰明一巴掌,不想石膏粉進了眼睛,林聰明痛得哇哇叫……魯迅的眸子仍白茫茫的,黃老仙還在修工作台上那拳頭大的魯迅頭像,憂國憂民的眼神,持重的鬍子,卻似乎很難體現魯迅戲謔愛調侃的老頑童態度,也許可以表現在額頭或是髮形上?她想起涓生家牆上貼著一張雜誌剪下來的雪萊半身像,子君看了竟害羞得低下頭來。涓生讀遍了子君的身體和靈魂,一面嫌棄她傳統,說她胖了,還埋怨她做家務太吵,真糟糕的男人!黃老仙一使勁,竟把魯迅的鬍子剃了一大半,她跳起來厲聲道:「全都給我安靜!」

林聰明瞇著眼被黃老仙帶到實驗室,矇矓中林老師拿著試管給他洗眼睛。只是鹽水,不要怕,林老師戴副眼鏡斯斯文文,語調很溫柔,跟暴躁的黃老仙不一樣。學長龍驤也在,乒乒乓乓似乎是在準備試劑。林聰明想到虎皮就在另一張桌子,想睜眼卻灼熱難耐,忍不住又嗄嗄叫了一陣。他聽見林老師說:「黃老師你來得正好,我們想請你給老虎標本做個骨架。」「石膏嗎?」「那可能太重。」「還是用鐵線做個框架,裡頭塞棉花?」「像洋娃娃那樣?」「對,像洋娃娃那樣。」林聰明才知道原來黃老仙嘴裡也能吐出如此溫柔的音色,也許黑妹有天也可以,但現在不行。為什麼不行?他卻又想不出答案。「還得做套假牙。」林老師提出了要求,黃老仙的笑聲,在林聰明腦海中不知為啥閃過花枝招展的畫面。

虎皮近在咫尺卻睜不開眼,林聰明一邊聽兩個老師談話,一邊動歪腦筋。龍驤只管給他的眼睛沖水,好些竄入鼻孔,又是一連串驚叫。直到鐘聲響起,林聰明才終於感覺眼睛的灼熱消退,撐起了臃腫的眼皮,世界朦朧可愛。他不急著看老虎皮,踉蹌腳步,慢慢靠近百葉窗,而黃老仙正拿著軟尺量虎皮,在畫紙上沙沙地勾勒記錄,林老師和龍驤目不轉睛觀摩老仙的演出,林聰明暗暗在窗閂裡動手腳。

躲廁所等所有人離去,林聰明一身臭氣穿過黑摸摸的走廊,找到百葉窗,伊伊呃呃扳開窗子,再掰開窗玻璃兩端的鐵頭。林聰明費了好大勁,雙手拇指和食指都壓扁了,他罵了聲雞掰,抽出四片窗玻璃,鰻魚一樣溜進了實驗室。

原來虎毛這麼扎手,林聰明湊近聞一聞,不確定那是腐臭還是藥味。他躺在虎皮上,看著天花板,空蕩蕩什麼都沒有,身體被虎毛扎得好癢好過癮。

他把虎頭翻過來,微光中,再次確認這就是哥打見到的傢伙。現在他終於有機會細細觀察老虎額上的紋路,倒沒有山中大王的字樣,感覺比較像蝴蝶,一點王霸之氣也沒有,是頭母老虎吧?不知道為什麼,他好想把這個發現告訴黑妹。其實那天在森林裡褲子被扯了下來,他只想扯回黑妹的裙子報復,這是他向來的態度,有仇必報,倒是陳天天有邪念,才會踢他的屁股。其實是在跟三星、二星說了那幾句裝大人的話之後,林聰明的身體才出現不可思議的變化。林聰明無法理解,一切是否源自那不自覺脫口而出的語言,還是真心想要對黑妹動手動腳。如果是前者,就只是玩笑,如果是後者……

林聰明雙手撫著虎頭,沒來由地慢慢低頭親下去。

雞掰,我在幹嘛?

這時走廊傳來腳步聲,似有人在說笑。雞掰!林聰明心想不妙,掀起虎皮,趕緊趴到實驗桌上,手腳張開寫一個大字,蓋上虎皮,竟然剛剛好。他蠕蠕頭,套進虎頭皮裡,原來底下味道更濃,有種巴剎和藥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有人開了鎖,聲音很熟悉。「給你看老虎。」一道強光射向林聰明,他看見兩團人影,一個女聲說:「好可怕。」男聲說:「怕什麼?摸一下。」女生回答:「才不要。」光源一下子消失了,林聰明聽見一聲曖昧的笑,讓人心中一震的那種甜甜的笑。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身體熱了起來,他擠眉弄眼,顧不得下午石膏粉留下的灼眼的餘熱,使勁聚焦,想看清楚黑摸摸的實驗室裡發生了什麼事。

兩團人影擠成一團,在林聰明眼瞳中慢慢膨脹,遮蔽了所有光。那好像是在吃冰淇淋的聲音,林聰明吞了口唾沫,感覺又像是在嚼馬蹄糕,很複雜,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吃餅乾之類的,也不大像是在咀嚼肉,傳進耳裡的聲音,是那種不太需要牙齒,不必太用力的聲響。林聰明正傾聽著前所未有的溫潤的音響,彷彿雨後亞答葉滑落的最後一滴雨水,歸於土壤那樣不可避免而溫柔。接著甜甜的笑聲慢慢又變成讓人焦躁的喘息了。林聰明知道,他們一定是在做那件事,可聲音卻同家裡聽到的完全不一樣。那些不懂事的夜晚,林聰明隔著木板牆,只聽見悶熱且粗糙的頻率,那些聲響經常被不知名的事物阻擾,總是戛然終止,並以冗長的沉默蔓延,直到床身發出矛盾的咿咿呀呀,林聰明便知道一切都已結束。後來家中那怪異聲音出現的頻率愈來愈少,以至於最後林聰明都提不起興趣,但至少做為獨生子他可以擁有一切。

林聰明忍不住擺動身體,他能感覺到虎尾巴在他的屁股上微微搖晃,他也意識到他的舉動正在發出聲響,但就是沒辦法停下。直到林聰明的晃盪與厚木製成的實驗桌產生共鳴,纏綿中的男女才驚覺實驗室裡有異物。他們在恐懼中停止了欲望,摸到手電筒,在黑暗中射出冷豔的橙光,慌張地搜索。

當光束打在虎頭,本來空洞的眼窩,竟反射出金色瞳光,嚇得兩人落荒而逃。

當一切歸於寧靜,林聰明翻開虎皮,回到地面,卻仍感覺天旋地轉。他摸一摸懶叫,濕了一沓。林聰明歎了口氣,心中還是剛才發生的那一連串彷彿開天闢地的情節。他把百葉窗一片片安回原位,收拾現場,發現一串鑰匙還插在門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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