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賴俊儒／暗室

◎賴俊儒

◎賴俊儒

浴室已暗了好一陣子，燈泡卻遲遲不肯壞。

這兩年逐步將家中照明汰換成LED，同一批省電燈泡都早早退休了，只剩浴室裡的那顆燈泡還獨守陣地。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卻堅持留有一點光亮，讓我始終換不下手，這非關惜物，而是一種「看你能堅持到什麼時候」的賭氣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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撳下開關，暗紫色光線浪一樣地漲滿浴室。燈泡中心一抹餘燼裡的炭紅色，活的，呼吸似地明滅著。在這樣的空間裡，短暫停留倒無妨，但光線裡充滿雜音，時間一長，感官鈍化麻木，整間浴室就被坐成一台深夜的舊電視，老化的映像管裡有鋼針刷過神經。

微光比無光更顯黑，像角落縫隙的黑色都被驅趕出來。此時讀書與滑手機皆屬不宜，久待的人，只得像宮鬥劇裡被冷落的妃嬪，在打發不盡的時間裡被迫觀看的浴室的陰暗面──排水孔蓋糾纏的落髮，玻璃門上經年的水垢，鏡面蒙塵，地磚有著冰冷的裂紋，更多的是接縫處的霉，菌絲遠比你想像中扎得更深、更遠。

然後會慢慢地亮起來。

慢熱的選手此刻終於暖身完成，但也只有全盛時期百分之六十的流明，不，或許只剩一半，阿基米德在浴室裡喊出Eureka，頭上跳出的是一顆曖昧的燈泡，百分之五十的靈光，一個壞念頭。燈泡裡有黑色團塊循環流動，血管裡遊走的栓塞，忽快忽慢，彷彿踏在黏稠的生死交界，隨時預備壞死。

今天，或是明天，等待的瞬間遲遲沒有到來，跨過2022，生活就在這種半好半壞的狀態裡運轉，我猜它大概能撐到農曆年後──

並沒有。

在我放棄等待的那個晚上，浴室重新光亮如晝，被換下來的燈泡已完整地死去，握在掌心許久，感覺猶有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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