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沒有用的人】 房慧真／夏日短工

◎房慧真

◎房慧真

早已沒有暑假可放，每到夏天，我仍不時想起那些青春時期打過的暑期短工。

在暑假打工彷彿天經地義，特別是剛考上大學的那個夏天，因為當時大一男生要上成功嶺受訓的緣故，假期拉長至三個月，特別綿長。撥接上網的慢速年代，翻著報紙的求職欄，用紅筆將可能的打工一一框起，被拒絕就畫叉，方框一格一格減少，準大學生能應徵上的都是些挑剩的推銷工作，流動率高，成就感低落。這些雞肋般的工作像森林裡長在陰暗處的蘑菇一樣，季節一到就會突然大量冒出。首先應徵上在補習班打招生電話，反覆被掛電話，業績始終掛蛋，薄臉皮的準大學生待不了一個禮拜就落荒而逃。埋頭苦讀的升學壓力下沒有人教我們怎麼說話應對，掛上電話，扛起百科全書的樣書到速食店沿桌推銷。那個夏日裡嘴笨臉紅、滿身挫折的我，並不能預知幾個月之後，節氣入秋，我會再度來到這間麥當勞K書，好熬過入學後的第一次期中考。點杯可樂就可以占位一整天，不死心的推銷員仍在，此時他們換了一批社會人士面孔，像魚群8字形迴游，巡到我這桌時未張口我已將台詞爛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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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地而處的我不能換位思考，亦沒有一絲同情心，只是以白眼相迎，不耐的神情說著「別煩我」。偶爾在考試週泥淖裡，會勾起夏日最失敗的一次回憶：到府推銷錄音帶。我仍記得那間受訓公司堆滿整張地面的古典音樂錄音帶，主管分派給我大安區，舊式公寓陽台花木扶疏，門前庭院深深。我提著一大盒錄音帶按電鈴，電鈴聲像炮仗劃破閒靜，總讓我心驚肉跳。不知按到第幾戶，門終於開了，一位儀態優雅的中年婦女將我迎進，見我額頭綴滿珠汗，馬上倒來一杯冰水。婦人終究送走我和我的錄音帶，日正當中影如侏儒退縮，走不完一條街我又放棄，並沒意識到孤身女子登門推銷如入險地。

還做過吃到飽餐廳收盤子的小妹、月餅工廠的臨時雇工。在夏日結束之前，最後一個落腳處是百貨公司的臨時花車，賣泳裝泳褲，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週間無休，一站就是一個月。那是網購大舉流行前的百貨公司黃金年代，戴帽電梯小姐的手勢繁複，燈光普照，冷氣開足，香氛擴散，一塊恆常乾淨明亮的地方。此處不時興近身緊貼的聒噪推銷術，人與人之間維持著適當的距離，我只需站成一支木樁，木訥寡言的冷淡正符合這裡的高級感。臨時花車是墊檔用途，和我的過渡性質一樣，夏日結束水上樂園就會拉下鐵門，花團錦簇的泳衣終成昨日黃花。

我的業績依然少得可憐，隔壁愛比較生意的櫃姐總是冷嘲熱諷，唯有一個時候，她會羨慕地看著我，問我大學生活究竟是怎麼樣的？櫃姐交了一個新筆友是男大生，要我捉刀代為回信。我幫她回了一封：「這裡像雪櫃一樣空調開得很強不太能感受到外面的熱浪，不知不覺夏天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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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用的人】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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