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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尋找女巫

2007/10/18 06:00

老巫師Gamaya(左)的治病過程充滿象徵性。

文.攝影◎范欽慧

寶鳳是噶哈巫(Kahabu)的後代,她說曾祖父母都學過巫。「噶哈巫的巫術很強,我們的女巫會飛,也會吃小孩,還會把眼睛換成貓眼。」寶鳳笑彎著眼,彷彿在敘述一段關於《哈利波特》書裡的情節。

村子裡還有女巫嗎?

噶哈巫是在近兩百年前,由台中地區遷徙到南投埔里的原住民,當地又稱做「四庄番」。長久以來寶鳳並不知道自己跟這樣文化的鏈結,她從小在台北長大,又到國外念書,後來在一家專辦出國留學的公司工作。「我是無意間在圖書館看到一些人類學家訪問我阿公的內容,才知道原來我在埔里的外婆家,正是一個噶哈巫的村子。」寶鳳說,她的外表摩登時髦,卻是家裡幾個孩子當中,唯一認同噶哈巫的人。

過去噶哈巫一直被視為是巴宰族,而巴宰則是平埔族其中一族。近來噶哈巫一直想脫離巴宰,而關於「巫術」,則被認為是他們重要的文化表徵。尤其是他們所施的黑巫術,總是讓人心存畏懼。

在傳統社會中,成為巫師,往往是為了解決某些現實的問題。當初寶鳳的曾祖父母非常窮困,他們在學巫時發下咒語,希望能變得很有錢,但代價是沒有子嗣。果真他們所有的孩子都流產或夭折,後來他們反悔了,改信基督教,魔咒解除才開始保住孩子,繁衍後代,所以才會有今天的寶鳳。

我追著問:「現在村子裡還有女巫嗎?」寶鳳的回答讓我很意外:「村子裡傳說,有人曾瞧見『她』偷變母豬的過程,還會去找癩蛤蟆吃。」幹嘛吃癩蛤蟆?「功力會變得更高啊。」事實上,人類學對巫術的研究,也提到Transformation(變換)的特性。寶鳳不願意透露這位神祕女巫的真實身分。我心中暗忖,這位女巫要的是什麼?村子裡許多人都知道她正祕密練功,就怕被她下咒,讓自己喉嚨生毛,腳底生瘡,於是總是對她退避三舍,敬畏有加,難道這就是她想要的?

到底在我們這片土地上,還存在著多少這樣的「魔女」?我對她們的好奇,不僅是存在於她們個人,還有她們置身的文化環境。我想知道她們如何自處,還有如何跟周遭的人互動。

人神溝通的橋樑

阿燕,是我認識的第一位女巫。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台南的官田火車站,她開著廂型車來接我,看起來比我想像的年輕幹練。事實上,54年次的她,已經當了祖母,卻是目前西拉雅族(Siraiya)中最年輕的「尪姨」。

在三百多年前荷蘭人的紀錄中,就曾經提到這些在台灣西南方生活的族群,也就是所謂西拉雅族。當時他們稱這些負責儀式的女祭司為「Inib」,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尪姨。在早期的文獻當中提到,這些女巫會爬到屋頂,裸露上體向天祭拜祈雨。當時的荷蘭傳教士留下許多對這個族群的細膩描述,也曾把這些尪姨當做女妖一樣驅趕,希望能「救贖」這群異教徒。

然而,歷經文化衝突的起起落落,今天部分的西拉雅村落,仍存在著這些尪姨,平常她們的生活與一般人無異。但是在傳統的夜祭活動中,她們就會負責擔任阿立祖的代言人,就像是乩童一樣,成為人神溝通的橋樑。

「想知道我的事,去問我爸吧。我還要去餵牛,待一會兒再來找妳。」阿燕把我載去見她的老爸,老先生坐在家前的藤椅上,輕微中風的他,對阿燕成為尪姨的過程,仍可以侃侃而談。

其實在阿燕的村子裡,雖然有許多漢人,但是很多人都是西拉雅族的後代。小時候的阿燕經常生病,父母求遍觀音眾神、大小名醫,就是無法治好她的疾病。一直到了有人要他們帶阿燕去祭拜阿立祖的公廨時,事情有了轉變。「當時阿燕突然跪下來,一直向前爬……」阿燕爸爸有些激動起來,「我們原本從沒有信過阿立祖,但是沒想到阿立祖卻選上阿燕。」於是,阿燕小學沒念完,就成了尪姨。

故事說完,老先生坐著電動輪椅,帶我去看阿立祖的公廨。眼前我望見一間華麗的漢人廟宇,老先生指著右前方用茅草竹籬搭成的小屋,打趣地說:「這裡才是阿燕老闆的地盤。」

我趨前一看,裡面沒立神像,瓶瓶罐罐列了一排,上頭還掛著一串豬頭殼。老先生告訴我,原來阿立祖的公廨是在復興宮那裡,後來才被遷出來的。這時,阿燕也來找我了,老先生又補了一句:「我帶伊來看妳頭家啦。」阿燕一臉漠然。我問阿燕,為何阿立祖會被遷於此地?「她說這裡比較涼快,她自己要的。」阿燕淡淡地回應。

其實,在台南的鄉下,許多祭奉阿立祖的公廨,往往躲在漢人的廟宇後方,或是在不起眼的田野間。這是不是一種被排擠的現象,我想連阿立祖可能都不願正面回答吧。

「我工作還沒做完,妳就跟著我吧。」阿燕家養了上百頭牛,她平常的工作就是照顧這群牛。阿燕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妳有念過大學吧。」我點點頭,她低頭若有所思,沒再多問。

阿燕十多歲就結婚,原本的老公吃喝嫖賭通通來,後來她跟了現在的男友同居,老公跑來要求離婚,阿燕花了五萬元,結束了這場婚姻。不過,脫離了婚姻的束縛,當尪姨卻是她無法逃避的命運。在她心目中,阿立祖是一位嚴厲的女性,總是對她有各種要求。「阿立祖會教我許多害人的咒語,我都很害怕。」阿燕說如果她不遵從阿立祖的旨意,就會受到報復。但是阿燕真的害過人嗎?她曾心存報復過嗎?如果真的有人遭受不幸,究竟是不是阿立祖的旨意,還是阿燕潛在的期待,我想連阿燕自己可能也弄不清楚。

阿燕的男人對她身為尪姨並不計較,但總是要她去問阿立祖什麼時候賣牛的價錢最合算,而牧場所有辛苦的工作都是阿燕撐著,她對這樣的付出有種認命的無奈。過去,傳統的尪姨,除了擔任祭司的工作外,也會替人治病,獲得社會一定的尊重。但是身為一位現代尪姨,除了在一些傳統祭典中出現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跟一般人無異,更談不上任何社會地位。甚至在阿燕的家中,還供奉著許多不同的神像,她說這是因為她叔叔簽賭輸了,把這些摃龜的神像統統放在她這裡來收留供奉。於是阿燕就跟這群失落的神明住在一起,當人們心中有所求時,可能又會想到他們,但是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是活在被遺忘的角落裡。

「如果可以,我寧可選擇讀書。」阿燕終於向我表明心意,她羨慕上過大學的人,在家裡,往往是女孩不會受到特別的栽培。「我知道我不笨,我哥哥也念大學,我覺得自己能力一點也不輸給他。」身在這個時代裡,阿燕也必須符合這個時代的期望,才能證明自己。我總覺得阿燕同時存在於兩個不同的空間裡,一個是阿立祖掌控的世界,一個是父權與學歷操縱的時代,不過阿燕從沒獲得過真正的權力。在某種程度上,阿燕似乎活在被綁架的意志裡,但是我不確定綁架她的是阿立祖,還是那一套錯置的文化價值。

尪姨的角色,隨著歷史洪流而逐漸模糊,正如同西拉雅顛沛流離的命運,在台南、高雄、屏東、花蓮,雖然還散播著他們遷徙的痕跡,但是他們習慣自我隱匿,因此難以辨識他們族群文化上的認同。

當巫術面臨邊緣化

幾個月後,我在花蓮吉安鄉東昌村裡,又認識了一位年過八旬的老巫師「Gamaya」(漢名為邱玉蘭)。她的原住民名字其實是一種植物──「毛柿子」。

我看到Gamaya時,她正在替人治病。她帶著另外兩位阿美族的老太太(她的助理),一同先用米酒、檳榔、芭蕉葉,邀請祖靈降臨。等完成這套儀式後,她就對著這位病人,一面吐米酒,一面念著咒語,接著還會用嘴來貼近,像是要把附在人身上的晦氣吸走的模樣,最後還會把所有清除下來的「物質」作勢掃進芭蕉葉裡,再向外傾倒,到了這個步驟算是治病的完成。整個過程充滿象徵性,感性層面似乎超過理性,至於有沒有效,我實在不得而知。

Gamaya三歲便當上女巫。和大部分的女巫養成過程一樣,她們都有一個充滿噩運或是疾病纏身的背景。Gamaya加入了巫師團,一旦成為其中一員,便終身不得離開,她說:「否則所有的不幸都會回來。」

我很好奇Gamaya跟祖靈的互動,我想知道她看得見他或他們嗎?這八十年來都是同一群人嗎?他們的模樣會改變嗎?祖靈平常會主動來找她嗎?拋出這些希奇古怪的問題後,幫我翻譯的在地文化工作者照單全收,全盤以阿美族語向Gamaya詢問。Gamaya笑了起來,看來很慈善溫和,她的回答是,她看得見這些人,不過每次請來的不一定是同一群人,他們的模樣也會隨著時間有些轉變,而且祖靈不會不請自來。

這到底是一種難解的祕境,還是一種長期自我催眠的幻境?我心中不禁懷疑。如果這是一場展演的過程,所扮演的角色何時才能結束呢?我問Gamaya 是否願意當巫師?她說,沒有願意不願意的問題,她只知道她會一直替人治病下去。

Gamaya在自家的庭院替人治病,我看到她的孫媳婦抱著小嬰兒在屋子外走進走出。雖然Gamaya只生了一個女兒,但是她有六個孫子,五個曾孫,我問她的孫媳婦,Eina(阿美族的長輩稱呼)生病會看醫生嗎?「會啊,而且她遇到某些病人,也會告訴他們要去看哪些科的醫生。」看來身為現代女巫,還得結合現代醫療常識,才能自助助人。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巫術終結的時代,但是我知道,這些古老的女巫應該會一直存在著。只是她們會選擇用不同的角度去凝視自己與其他人的痛苦。因為,自古以來,人類對生命的渴望是一致的,那是一種對幽微的憧憬與期待,對現實的失望與懷疑,我們需要更多的力量來延伸內心無法企求的渴望。而這樣的空間,需要這群用生命交換的女巫,繼續彌補下去。但是,就在巫術邊緣化的同時,這群天生擁有「神奇力量」的女子,將如何繼續完成更多的想像,她們是否能在自我認同與社會理解中取得平衡,我想唯一可確定的是,這可不是傳統巫術所能掌控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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