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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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阮慶岳/方屋 - 2之1

2023/12/25 05:30

圖◎阿力金吉兒

◎阮慶岳 圖◎阿力金吉兒

那個朦朧的早晨,我離開屋子。

關大門時,有個陌生人騎單車掠過我後背,颼颼起了一陣風,我感覺到寒意,但並沒有回頭望去。那一個早晨,先發生了一些事,然後又發生了許多事,一如往常。

我想外出找食,但沒有前往的目標。這城市我依舊不熟悉,就漫漫跟著前方一人的腳步走著,那人也不知去處地胡亂走著,像兩個迷途的人。後來那人忽然回轉頭,冷眼盯看我像是問著:啊你是要怎樣?幹嘛,你幹嘛這樣一直跟著我?我立刻轉岔身,走下去什麼大樓的地下室。

我一直覺得自己與他人間,有一條奇怪的溝槽橫擋,溝的寬度並不大,旁人並不能看出來,也難以確切指明存在。但實際上,這寬度已經足夠使我屢屢覺得跨越困難,日常生活的吞吐呼吸艱辛。

但我並不顯現絲毫這一切,彷似無事地繼續如常遊走與存活。

走入地下室時,我想起來前情人離開的時候,曾說:我真不明白你,我完全不能明白你,別人都好好地往著光亮的地方走,你為什麼總是偏要偏要往那黑暗的地方走去。你說黑暗究竟有什麼好?光亮又有什麼不好?你說你說啊……

那時,我完全不能明白前情人這些話語所指為何,這與兩人逐日乾涸的肉體關係有關嗎?或者,這是與日日湧起不能停息的兩人糾爭口角有著什麼連結呢?當下只能口吃般重複說著:是啊,黑暗有什麼好?光亮又有什麼不好?完全無力回答這奇怪的問語。同時,看著前情人邊說這些,邊收拾屋裡存餘的生活物件,置放入他攜來的大提袋,颼一聲拉起袋子的拉鍊,沒有等待我的任何回答,直直走了出去。

前情人是對的,我確實一直往著黑暗某處走去,像此刻會忽然因驚嚇無措,便直覺選擇入往地下室的階梯,連去處是什麼都不需知道也不在乎,像泥鰍本能就明白黑暗的溼泥土地,必是最安寧與溫馨的安全所在。

我想這也與我此刻居住的房子有關聯。那房子奇異少有開口,光線因此遲遲礙礙照入來,一絲一吋都分外珍貴,讓日常大半身軀停留在暗處的我,覺得特別舒慰悠然。前情人並不喜歡這樣,第一夜與我進入來這居所,隔日晨就驚呼著:你的屋子怎麼這麼黑暗哪!我還以為一直沒天亮呢!這到底是一個什麼奇怪的屋子啊……難不成是永夜的屋子嗎?我就呵呵呵地笑著,以為是前情人說了個什麼笑話。

後來才知道這並不是笑話,前情人確實一直不能接受這樣顯得陰暗的屋子,「地窖般地……」他會屢屢抱怨說著。我也曾安撫地對他說明:「並不是這樣的,你看房子正一半的地方,不是有一條曲折彷如被雷擊劈開的縫嗎?所有的光都是從這裡進來的,一半照到左邊、一半照到右邊,既明亮也公平!」

情人只是露著不解的神情望著我。

其實,原本兩人並不特別介意屋子有這般永夜的氛圍,因為黑暗中兩人嬉戲永嫌不足,白晝只是煩人的催促者,至少我是這樣地堅信著。我依舊清晰記得那初夜,雙人肢體暗影嬉戲的過程點滴,我記得很清楚前情人黯裡灼灼視來感動的目光,那樣款款流動於黑暗溪流的目光,有如水面漂浮的黯色月光,燐光閃閃!

隱約問過前情人幾次,關於那夜凝看自己目光的事。前情人多是閃躲支吾,後來失了耐性,就不客氣地說:你是在說什麼啊?老是喃喃自語說這些什麼的,你這是到底要幹嘛?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什麼月光啊什麼感動的,你可以不要再說這些了嗎?又說:我看你八成是見到鬼了吧!應該是有哪個鬼魂跟你在目光糾纏來去的吧!我可是沒有用過那種眼神去看過誰人的啊,做愛就是做愛,你少扯這些什麼目光不目光的東西。拜託你、我拜託你可以吧!

我後來就閉嘴不再提這個記憶片段,但心底從來沒有忘記那樣的燐火目光。我覺得前情人那夜的忽然現身,像黯夜從天空裂縫降下的閃電,呼呼呼地莫名就進入了我此後的生命裡。

我穿過地下室廊道,入到一個通往捷運站的圓形大空間,忽然發覺被夾擠入流動的人肉群塊。我慌張地找個角落立住,看往右側是鮮榨蔬果汁店舖,並沒有什麼人光顧,左邊有個老女人蹲踞著,不時啟頭向行人喃喃索錢。

眼前這一切是多麼地陌生啊!我到底現在是在哪裡呢?自問著。這樣惚恍的感覺,讓我想起幾年前遷入這奇異屋子的景象。那時我提著行李立在屋前,望著這棟顯得熟悉又陌生、新穎也古舊的方屋,再次覺得自己與世界間的那條溝縫,顯現出前所未有的寬闊與深邃,難以跨越也深不可測。

同時間,我相信這方屋的現身,就是一座牢靠的避難所。

是的,這方屋長得就如人人生來即有對家的想像與記憶模樣。斜斜滑向兩側的屋頂,彷彿對我們承諾著愛確實包覆其中,而磊落乾淨的外觀細節,以著一種近乎潔癖的性情,召喚你我的近身與去離,既曖昧難明也清楚無掛。方屋又有著無法洞明的詭譎姿樣,有如夜裡潛行的鬼魅或銜命的復仇者,時時刻刻懷抱什麼未決的使命與意志。是的,方屋如此神祕、難明與複雜,一如每一個家在底蘊裡永難辨識的動機與陰謀,總是愛恨交夾且冷凜溫馨輪替。

前情人對我說,方屋和老家的屋子一模樣。怎麼可能?我詫異地問著。當然可能,前情人以挑釁的語氣回答。老家的屋子還在嗎?我追問著。早就沒有了,但我小時候看過一張發黃老照片,是一個男人立在屋前,後面屋子的形體模樣和折彎的夾縫開口,完全和方屋一模一樣。那照片裡的男人是誰?我又問著。這並不重要,就只是家族裡的某一個死去的人,究竟是誰又怎樣?那你覺得這是方屋又再次出現了嗎?我問著。當然不會,該怎麼說……我其實只是覺得他媽的……怎麼說呢怎麼他媽的我又再次掉入那個……那個什麼總是不懷好意的命運手中了!那你會覺得這一切都是誰的錯嗎?我擔心地問著……並沒有任何人的錯,明白嗎?我已經說這全是命運了,他媽的……就是命運,你還不明白嗎?前情人動怒地說著。

並沒有任何人的錯,明白嗎!前情人又大聲地複述了一次。

我確實後來才逐漸能明白前情人許多類同這般的不明話語,與顯得奇異難解行為的隱含旨意。譬如他會無緣由地不斷轉換情人的行事方式,讓我極為不解,問他:「你究竟愛著的是誰啊?怎麼有人可以像你這樣前一刻還愛著A,下一刻居然就愛上全然相反的B了呢!」

「誰說愛人必須一直是單一不能變的,是你訂的規矩啊?」

「愛就是愛,和隨便玩玩是不一樣的。你如果說你只是隨便玩玩,那就完全不干任何人的事,可是你又對所有的對象,都口口聲聲宣稱這就是真正的愛情,那麼這算是什麼?」

「這一切本來就是愛情啊,愛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啊。有什麼那麼這算是什麼的?」

「我是說……算了,那我問你,就拿A和B來說好了,你到底愛的是誰?或這樣說好了,你到底愛A和B誰比較多?」

「都一樣愛,無分軒輊,懂了嗎?我又愛A又愛B,懂嗎?……我不和你扯這無聊話題了,我要睡了。」翻身用白被單把整個人包捲起來,呼呼睡去。

同一個朦朧的早晨,後來又下起一陣雨。

我困在麥當勞喝咖啡吃牛肉漢堡,也不知這算是早餐還是午餐,隨意望過去地下室中庭一棵細瘦的桂花,在高樓陰影下沒有任何生姿。「這花活得下去嗎?」我無意識地想著。突然又回神來想著:應該根本是對前情人的某種好奇,使兩人關係一直糾纏不清,譬如自己會蓄意去與前情人分手的伴侶做愛,不說明底蘊地探問前情人的性愛伏仰,意圖揣摩前情人的心脈軌跡,或者僅就當下撲朔的性愛互動過程,去揣想前情人可能的肢體韻貌,意想捕捉什麼神祕不可見的離奇底細。

前情人後來知曉這行徑,以為要發怒或冷語說自己:「你瘋了。」卻全然都沒有,只轉頭望出去窗外,說:「有些事會這樣發生來,任誰都沒辦法的……」後來,我斷續聽前情人酒後敘述母親幼時劈柴生火,一次沒如姑母的意,就遭來鐵刀迎頭一劈,立刻迸出滿面的血與永世留存的疤痕。又說父親在他五歲離家,並否認與他母親的關係,「那女人根本是冤家相欠,倒楣才碰上的,誰又知道那小雜種究竟是哪個誰生的。」然後,像個不相干者消失多年,最後騙人錢財入獄,前情人才被忽然通知探監,去到什麼遠處的監獄,見到這個彷彿不存在也遺忘了的父親。

「這樣的父親,你何必去監獄看他呢?」我不解地問著:「何況……是他……是他先對不起你們的啊!」

「這都不關緊要的了。」

「那後來呢?」

「後來他出獄了,搬回來和我們住,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所以你們又成了一家人?」

「我從來沒有家人,他回來也一樣,我還是沒有家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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