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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極短篇】 洪茲盈／信的重量
圖◎阿力金吉兒
◎洪茲盈 圖◎阿力金吉兒
二十年幾來，趙茵茵每天都坐在視線被切成一半的公司櫃台裡。
視線的上半部是往來進出的人，下半部是一張分機表，但公司三百多個人名與分機組合，她不必看都能全記得，即使每月送舊迎新，她也能與時俱進。
分機表旁還貼有幾張文件：郵資表、廠商電話地址、快遞資料……文件下面是兩具電話、兩籃郵件快遞in and out，和一個她專屬的茶杯。桌面上還有一個電腦螢幕和鍵盤，用來通知同仁領取信件。
每天早上，趙茵茵會把in籃裡的郵件照部門分類，並固定在每週一三五下午四點，把out籃所有郵件拿去郵局寄送。除此之外還有轉接電話、社內廣播、收發進出，二十多年如一日。
同事小馬在職已十六年，五年前他妻子過世，同仁們的白包也是由她負責整理。她如此記憶這個時間點，因為大約也在那時，趙茵茵開始了瑜伽和冥想練習。
每天花半小時對土地扎根，對宇宙投射念想，無一日間斷的練習，竟在某日替她開啟了第三隻眼。眼睜在右手食指，外表與一般人無異，但凡觸摸就能透視。無論是覆蓋的撲克牌，或是開卡密碼信函，不必拆封就能知曉祕密的底層。趙茵茵不是愛八卦的人，突然開啟的能力成為她私人的祕密，她知道自己應該可以一賭致富，但她只想平靜地過好本來的生活。她亦不愛八卦，做為一家中型企業櫃檯人員，最好的職業本分是冷漠。辦公室戀情，或加密文件傳遞都會經過她眼皮底下，但她從未越線。讓人事物如常運轉，卻又將自己活得薄透，是她最舒適的生存方式。
幾分鐘前小馬來過，一如往常跟她買了平信郵票，倚在及胸的櫃檯，用膠水仔細將其黏貼在寫有亡妻名字的信封上，丟進out籃裡。每月一次，收件址是某個遠在外島的郵政信箱，五年來從未間斷。
「真是個深情的好丈夫」，如此形象深植同仁心中，不僅高層對他評價甚高，也有好幾個年輕女同事對小馬投以愛慕眼光，但小馬從來都無視。
那些書信到底都寫些什麼？趙茵茵當然好奇，但又與她何干？
這天下班，趙茵茵打開辦公抽屜拿出包包時，在座位底下發現一封掉落的信，是小馬上個月寄的，上頭郵票是當月才發行的紀念款，因此認得。
直接把信放進out籃鎖進櫃子，明天再一起寄出就行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竟順手放進包包裡。
那是她第一次將工作帶回家，整個晚上她的心思都在那封信上：吃晚餐時想著、洗澡時想著、追劇時想著，甚至睡前也無法專心進行冥想練習。
上面究竟都寫些什麼？我夢到妳了？我在等妳？兒子很想妳？
這信他打算寫到何時？信箱真有人會去收信嗎？收信人是他自己嗎？收了信然後自己再拆開來幫亡妻讀一遍嗎？
問題如跳躍的綿羊，接踵闖入趙茵茵的半夢半醒中。只要摸一下，就能滿足好奇，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到凌晨三點，心一橫，殺死信守原則的天使，讓魔鬼替她伸出食指。
念力穿透信封，她看見裡頭有張薄便箋，但未能讀到內容。
她深深吐納讓自己更加專注，毫無縫隙地掃描整張便箋，仍然一個字都沒有讀到，當然也沒有任何圖像。
怎麼可能？但無論她摸了多少遍，結果都是一樣。
一封平信八塊錢，一個月花八塊錢就能經營出深情高尚的人設，真是便宜！趙茵茵感到有點憤怒，她直接拆開那封信，果然只有白紙一張。
她拿來一個碗公，連同信封都燒掉：「這種東西就算沒寄出也不會怎樣吧？！」
紙輕透薄，一下子就燒完了，趙茵茵想把碗洗起來，赫然發現碗裡沒有灰燼，卻有一小撮結晶體。
她用食指沾舔，嘗到苦苦的鹹味，夜半突感飢餓，起鍋煮了顆水煮蛋，蘸著碗裡的鹽吃，才一口便感到無比悲傷，眼淚撲簌簌掉個沒完。
「怎麼會這樣？」鹽粒稀貴，她甚至捨不得再蘸，一顆蛋一下就吃完了，她瞬間胃口大開，但翻遍冰箱櫥櫃，都找不到任何食物，足以匹配這結晶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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