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母女學步】 洪愛珠／不瘦

◎洪愛珠

◎洪愛珠

產後一年，體重緩慢下降，唯肚皮不消，看著仍彷彿懷有六個月身孕。某日在做飯，廚房下櫃的洗碗機無端啟動，竟因小腹壓住了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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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孤單。反正我媽不瘦。我媽的媽，外婆也不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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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瘦的媽，好處太多了。比如家裡嬰兒讓外婆抱在胸口，軟綿綿暖烘烘，很快就睡著。我媽神似外婆，圓臉圓身，豐腴富泰，白淨臉上彎彎笑眼，氣質溫馨如一席羽絨被。兒時讓媽媽掏耳朵，頭枕在她的大腿，臉頰緊靠著小腹，被她皮膚乾淨柔軟的氣息所環繞，最是享受。我媽很少開車，偶爾騎一台50cc小綿羊機車代步，從小到大我都喜歡在機車後座雙手合抱媽媽腰身，如擁樹木。有依有靠，地久天長。

愛外婆和媽媽，包含她們的不瘦。「容貌焦慮」近年成了專有名詞，她二人不曾有這層顧慮，每日將自己打理得齊整舒坦，然後將心思投注於其他。

據說我媽原來纖細。據說，因為不曾親見，而變化因我而起。我是頭胎，長輩篤信補胎更勝坐月子，懷孕時努力進食，產後加倍進補。出了月子，我媽添不少體重，已不似同個人，三十年後才因病消瘦。病徵初露時，體重驟降十幾公斤，人們反而讚她秀美。聞言我媽毫無喜色，嘀咕說喜歡自己本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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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歲多的女兒，享受著我不瘦的身體。

哺乳階段，左手曲起成襁褓，以腹部的肉托住嬰兒，使她暖和且恆溫；嬰兒脖子硬了，雙手支撐她坐在我的肚子上起伏，她咯咯發笑；女兒開始爬行，我便倒臥下來，成山成巒，有峰有谷。她將全身重量壓在我身上，腳掌篤篤踩著腹部開始攀爬，肌肉凹陷如土壤，有時碩大的嬰兒頭顱像逆光雲般飄到我臉的上空，雙眼漆黑，然後突然降下，本意應該是吻，但體感上比較接近撞擊；一歲以後會走路，嬰兒搖搖擺擺，樂此不疲地走，我坐地板上等她靠近。嬰兒咚咚咚地走近，背向我，一屁股坐下，小身軀仰倒，讓我的手臂圈著她。大腿為椅墊，胸腹成背靠，女兒舒適極了，重複站起來又坐下，不知從何判斷，但彷彿確定自己永不落空。

我的身體包含過她。不禁要想：人母的身體，是山川河流大地，是巢穴，也是家屋。我喜歡我現在的身體，和那些增生的肉。不只與我有關，更是與她有關。●

■【母女學步】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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