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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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吳鈞堯/海的孩子 - 2之2

2024/05/29 05:30

◎吳鈞堯

◎吳鈞堯

我在幾年後因為脊椎炎,才深刻體會什麼痛難以忍受,心痛當然是,但難以確切衡量,從神經中樞奔竄而出的電流,至少可以用姿態表達,它讓我傾斜右半身慢動作刷牙、壓低左邊身體才能擦拭屁股,而若要咳嗽也得武裝以待,蹲好,扶住馬桶蓋或者烤箱都可以,然後蹲下倒數,咳咳。

船老大給了阿洲他爸一筆錢,不夠阿洲讀大學,但夠他爸買醉好些年。一個說不在就不在的男人,而今說在就在,不希望他在的時候,仍很固執地守在客廳,當做一盞夜歸的燈那樣。但不是,他的雙眼愈來愈霧、上下眼瞼愈是貼近。沒有人寫過或聽過,如果海神登陸,在客廳矇矇地醉了幾年會怎麼樣,阿洲他爸堅毅過人,多年下來,灌了數不清的啤酒跟高粱,肚皮才垮下,我調侃他,「你爸爸肚皮的垂垮,跟你寫字的速度,是一樣的呢……」

「甚?」接駁車上,乘客高分貝講電話,蓋住我的聲音,我羞愧自個的壞心眼,當然不肯再說一遍。阿洲一度成為海巡隊員,是為了看父親在大海工作的樣子。海巡隊員一身整齊制服,當然不捕魚,但常看其他漁船打撈。腦袋跟肌肉一樣堅硬的阿洲,花了大力氣才移花接木,想像某一個船員是父親,轉動絞盤不能慢也無法快,海上的一切細節有浪扶著、有波晃著,波浪成為緩衝以及節奏,阿洲初登板時就苦嘗過,吐到酸水變小口了,才在乘風破浪中,看到船首與大海,不停地點頭。

阿洲他爸從來沒有想過,他要登船,到海上迎媽祖鑾駕,竟要妻子跟兒子許可。酒精沒有如阿洲他爸自我催眠的療效,成為運功散,打通筋脈,反而讓他的皮膚、肌肉更靠近地心。他苦說歹說,加上阿洲以海巡隊員的身分關說,阿洲他爸被妻子攙扶,危顫顫地,踏向他以前當做平路在走的甲板。

趁他老爸過甲板、阿洲喘一口氣時,我終於得空交換,父親當過船員的過往,還跟阿洲說,「我爸爸幹過船員,我爸爸不會游泳。」

父親不會游泳這事,是母親過世後,大伙陪他抬槓,話題漸漸稀少後,忽然問起的。「萬一落海怎麼辦?」我們這樣問,阿洲也是。父親瞇眼,不知道我們的問題怪,還是他根本沒想到,吸了吸鼻子,「不要掉下海就沒事了。」父親順利登陸,阿洲他爸卻不然,父親不曾厭惡海,但不想跟海再有牽連,而阿洲他爸正要上船,思想起他的英雄時代。

阿洲媽媽手機簡訊報平安,阿洲在海這邊,遙看幾里外,幾百艘漁船把海變成夜市。他不知道父母在哪一艘船,但都在迎神的一片光明裡,阿洲握緊欄杆,不是怕暈怕吐,而是想到他想望了幾十年,終於與父親同在一片海。

我想像那片海,一時間有了疑惑,海上船隻聚集,燈光映照下的海,水紋晃蕩,狀似平安,毫無威脅,這樣的海是海,還是光亮外、肉眼不及處是海?這是傻問題,能見與看不著的,當然都是海。

阿洲用手機秀了幾張照片,顆粒粗大,解析不佳。他拍下照片時,約莫如此想,海上的、陸地的,都是他父親。

文學館課程進入尾聲,最終章別開心裁,大伙出菜,一起用餐。阿洲這一期沒有報名,他專程與會送我一程,我們如往昔搭接駁車趕高鐵。一陣子沒見,我問起他許久沒有提到的父親與海,「老師,你不知道嗎?我父親過世快十年了。」

跟阿洲多次共乘,他補綴或插敘與我說了許多事,這事是他漏說,還是我漏記了?我來不及安慰,阿洲接著說,「母親跟在父親之後,才隔三個月。」

我心頭悚然。我把阿洲父母當做敘述的遠方看待,沒料到已經隔著陰陽,也因為他的傾訴,我在高鐵上想著母親,想跟她說一切都好,我不但到文學館講課,也去了密西根,獲頒中山大學傑出校友,耳聞一些歪邪魔事,跟隨師父學瑜伽,想起了小學時背誦九九乘法,而如果文學館課程繼續,也將有機會向阿洲提起「敬請垂注」等軼事。阿洲在我心頭滾毛球,而想來想去,我跟他的敘述只一個差別,我會提到誰在誰不在,阿洲則一概不提。所以,他在報名寫作班時,已沒了父親、也沒了母親!接駁車上燈光微暈,我的沉默也昏暗,難怪阿洲的文字滴不下來,他把父母繫在其間,愈靠近地心引力,愈怕著陸。

我們下車就少說話,慣例一般揮手再見。阿洲走得頭也不回,明明知道我在他的身後,而且踏進高鐵入口,我們從不為誰回頭揮手。很可能我變成一座海,他走去,猶如踩上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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