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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沉默的遊樂園 4之1

2009/04/06 06:00

<閱讀小說>
沉默的遊樂園 4之1

◎林黛嫚 圖◎太陽臉

「我從來沒有講過和自己有關的故事,感覺好奇怪喔,真不知從哪裡開始講起。」一個我從文藝少女時代就很喜歡的作家這麼說,套用她的說法,我呢?我也是,我從來沒有講過和自己有關的故事,事實是我很少當說故事的人,通常我是傾聽者,這次我要說一個雖然不是我的故事,卻和我有關,所以,一樣喔,感覺好奇怪喔,真不知從哪兒開始講起。

就從那座遊樂園開始吧。

那年我大學快畢業,正在準備考研究所或努力找工作這兩個決定之間掙扎。無意中參加一項徵文比賽,題目已經記不得了,似乎和文藝反共、國防建設有關,會去參加毫無寫作情趣的比賽,應該是因為獎品很吸引人,除了獎金外,還有到洛杉機參加一場國際文學會議、順道遊覽美西的機會,那次比賽我得了第二名。

所有得獎人加上工作人員二十多人浩浩蕩蕩出發,八○年代初一般人出國旅遊不容易啊,尤其是搭長程飛機的旅行。那是我第一次出國、第一次搭飛機,我這個英文爛到只好選擇中文系的人,連飛機的廁所門上有人無人的英文字都看不懂,每次都得碰運氣,小心翼翼地推門試試。旅程的其他細節已經記不得了,連一起住了十個晚上的室友是誰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旅途最後的一站,是一整天的狄斯奈樂園。

那個年代還叫狄斯奈樂園,現在的人只知道迪士尼。由於好萊塢電影工業的無限威力,即便連我這個缺乏童年的普通女孩也很清楚米奇和米妮。說我缺乏童年,因為我長大後才發現小孩常玩的遊戲像是盪秋千、搖搖馬、溜滑梯等遊樂器材,我都沒坐過,更別說去遊樂園玩了。我長大第一次去的遊樂園是在動物園舊址旁的兒童育樂中心,我帶我姊的小孩去玩,陪她坐了咖啡杯,那應該是幼稚園等級的遊戲吧,結果我下來後因為類似暈車的感覺吐了一地。後來我帶外甥女去坐旋轉木馬,我這個二十歲出頭的成人,竟然立刻愛上了這個比幼稚園等級還要幼稚的遊樂器。

但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級的遊樂園,總不能讓我的同伴們知道,其實我只愛坐旋轉木馬吧。於是我和同伴們跟著導遊,這個當地留學生兼差的導遊還滿盡責,帶我們先玩了個非玩不可,而且大排長龍的遊戲。我坐在仿星際大戰的太空艙裡,眼前是一個寬大的銀幕,許多或大或小的殞石在我眼前銀幕上飛來飛去,我被安全帶綁緊在座位上,太空艙一發動(其實是椅子開始上下左右搖晃),我就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那是假的,都是假的。

玩過導遊帶隊的三個「不可不玩」(我自己覺得是「不可再玩」)的遊戲後,我就決定脫隊,去尋找適合自己的遊戲。

雅琴從日本大阪的環球影城打電話給我。

「這裡很棒,黃昏時更棒,天色漸暗,遊樂園裡,所有燈都開了,但因為夕陽還沒完全落下,這些燈很像我家裡的省電燈泡,先從燈心開始,不敢一下子全亮,夜色似明將暗,明明看得見,但是得很用力辨識……」

我打斷她,「國際漫遊的電話費很貴,你別在電話裡寫作文,要報平安是吧?那我知道了;炫耀妳在日本玩耍?我了解了,還有呢?」

不知是距離的關係,還是雅琴真的說不出話,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然後雅琴那一貫熱情、無畏的聲音又響起,「妳喔,老是喜歡潑人冷水,還好我不在乎,不然早就不理妳了,電話費又不是妳付,管那麼多幹嘛,我告訴妳喔,妳還記得很多年前我們去的迪士尼樂園嗎?」

我和雅琴都在那座遊樂園裡,那個時間,那個年紀。

跟導遊說我要自己走之後,我坐了五次旋轉木馬,基於遊戲規則,雖然人不多,還是要清場,我得下來,走出去,再排隊按序從入口進來,所以坐了五遍後,我就膩了,看看離集合時間還早,再去試試別的遊戲吧。

我漫無目的在遊樂園裡行走,所有人都來去匆匆,在一個一個遊樂器之間趕來趕去。門票很貴,要多坐幾項啊,於是我那優閒得有些緩慢的步伐顯得多麼奇特。我擔心有人會注意到我,我不想成為別人的焦點,於是走進隊伍最短的一個遊樂器,隨著前人的腳步,不由自主坐上類似三輪車的座椅,車子在軌道上行進,繞著在漆黑的棚內經歷彼得潘的冒險。

從「彼得潘的飛行」走出來,我又繼續閒晃,看見頭上行進著的環場列車,本想去坐在上面看風景,不累又有涼風吹,不錯吧,可是追著行進的列車走了幾步路,找不到入口,正準備打消念頭,就看見坐在路邊椅子上的雅琴。

雅琴是同行的團友,但十多天的行程中,她就是我沒能說上話的人之一,她用雙手蒙著臉,我從她一聳一聳的肩膀,以及指縫間滲出的淚水,知道她正在哭泣。

我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猶豫著是要用手環著她的肩膀,將她摟住,以肢體語言表示關懷,還是直接說,「妳怎麼啦,需要幫忙嗎?」

她感覺身邊有人,用遮住臉的手在臉上抹了抹,然後說,「沒事,沒事,我就是愛哭。」接著她告訴我,她掉了太陽眼鏡,不曉得是哪一個遊戲時掉的,她循著記憶,把走過的路徑巡了一遍,還是沒找到。「那是我的訂婚禮物之一啊,我一個人丟下未婚夫,跑到這世界知名的歡樂地方來玩,居然還把訂情禮弄掉了,你說是不是不可原諒呢?」

我始終沒搞懂,雅琴的眼淚是為了對未婚夫抱歉,還是捨不得那副名牌眼鏡,不過我和雅琴因為這奇特的第一次接觸,我們倆大概是那座遊樂園裡最無心遊玩的遊客吧,我和雅琴在接下來的行程,以及迄今為止超過二十年的時間裡,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你說的是狄斯奈樂園吧?」我說。

「哎呀,管它是迪士尼還是狄斯奈,那是我第一次到大型遊樂園,從美國回來後不久,我就結婚了,然後有了兩個男孩,孩子漸漸大了,去遊樂園是家常便飯。去過加州的迪士尼,其他地方的都不夠看,尤其是台灣的遊樂場,不單規模小,遊樂器舊,吸引不了人,我們有一次,沒有目的地開車閒逛,在山裡蜿蜒的山路繞來繞去,居然看到一家『金鳥樂園』,門口的蕭條景象讓人懷疑到底還有沒有在營業,我堅持要進去看看,結果遊客寥寥無幾,服務的員工比遊客還多。孩子小時,坐坐碰碰車、搖搖椅也就滿足了,等到國小高年級以上,就非得驚險刺激的遊戲才過癮……我不是要說我的遊樂園史,只是為了在這裡結束,不得不從遊樂園開始。」

美西行之後,我們這兩個中文系的畢業生開始找工作,兩個人比起來,我急著要有工作的意念較為強烈,既然不讀研究所,就業是唯一選擇,為了不回去鄉下老家和爸媽終日相對無言,我最好在暑假開始前找到工作,而雅琴和她那剛退伍的男友開始準備婚禮,暫時沒有一定要找工作的壓力。然而我面試了幾個工作都沒有下文,學校老師介紹的、自己翻分類廣告去碰運氣的,都一樣「謝謝,再聯絡」。就在我開始有點發急的時候,雅琴打了電話給我,「我幫你找到工作了」。

原來雅琴有位長輩是一家大型文化事業的老闆,雅琴的爸爸幫她允了這個工作,雅琴去面試時,大著膽子跟那長輩說,她有位好友程度比她好、成績比她好、文筆比她好,一定要老闆把我一起找進去工作。就這樣,我開始上班了,接下來我和雅琴不只好友,更是同事。

雅琴的結婚典禮我沒去,其實是雅琴根本沒有給我帖子。我忙著適應新工作,忙著當個稱職的社會新鮮人,又回了老家一趟,讓兩老放心,也算是預告女兒獨立了不會常常回老家,而且我篤定雅琴會告訴我的,她天天掛在嘴上都是結婚的事,去陳文彬那兒拍婚紗照、去訂喜餅、約化妝師試妝、試吃喜宴的宴席菜等等,每一個細節和進度我都跟得上啊,等到某一天我在辦公室看到一盒禮坊的喜餅,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才想到問同事,雅琴結婚了嗎?

這件事我很在意,氣得不接雅琴電話,和她冷戰兩星期。雅琴對我解釋,她老公我又不認識,辦公室的同事除了老闆是她爸爸的朋友之外,她都沒發帖子,那個婚宴上我只會認識新娘子,有什麼好去的!這個理由我不接受,要不要去,去了會不會無聊?那是我的事,既然是好朋友,給一張帖子通知一下是基本的禮貌吧。我生氣的表情顯示雅琴如果拿不出能說服我的理由,我就再也不會理她了,雅琴才囁嚅地說,「我不想妳參加我的婚禮,因為妳是唯一我的生活圈裡誰都不認識的人。」雅琴只簡單說了兩句,她沒有說出的意思還很多,後來她都慢慢流露出來了,總之她就是希望當她在跟我抱怨先生、小孩、家人時,我會是一個完全客觀的旁觀者。

雖然有點怪,好像也可以理解,她特別再去買了一盒禮坊喜餅當賠禮,我就接受了。

我果然成了所謂的「親愛的圈外人」,雅琴婚後沒多久就辭職了,說要當一個專業作家,我看當一個專業主婦還差不多。我猜測的沒錯,雅琴根本只是為我找工作,她自己對一個每天坐在電腦前、瞪著電腦螢幕十幾個小時的工作一點也不感興趣。那麼我就對這樣工作甘之如飴嗎?那也不見得,不過我們兩人的生活條件不同,她有老公養,我得靠自己。一個月三萬多元薪水,一年七天年休假,週休二日,雖然不是很好的工作,包括薪水等福利也沒有成長性,但是卻讓我可以在台北郊區貸款買一間小公寓;讓我可以想自己燒菜就去愛買超市買生肉鮮蔬,懶得動手就到街上吃館子,經濟獨立是女性主義的第一條準則吧。

說到我買房子的事,雅琴做了大部分的主,看來雅琴把她自己的人生安排好之後,行有餘力就開始規畫起我的未來。她說她需要一個避風港,當她想暫時離開原有的人生軌道時,於是她先到處去看房子,她篩選過一輪後,就拉著我去看屋,等到我對現在這間公寓沒有太大反對意見,就開始和仲介討價,最後拍板的人是她不是我,看到我臉上稍有不豫之色,她趕忙解釋,「妳的房子我也會常常用到,所以我當然要有意見了,而且為了我賴在妳家不走時,妳不能下逐客令,所以所有的家具都由我出錢。」

以我微薄的積蓄和薪水,買了房子按月付貸款已經很吃力了,原本就沒有多餘的錢置辦家具,我心中隱隱覺得讓雅琴付這部分錢是不對的,可是我反對的力道多麼薄弱,我甚至不記得是不是雅琴一說完這話,我就忙不迭地同意?

「妳有在聽嗎?」

雅琴還在電話那頭,隔著數座山、一片大海的電話那頭。

「妳說遊樂園,怎樣啊……」既然雅琴不心疼這漫遊的電話費,我就繼續當忠實聽眾吧。

「有一段時間,我突然很想念戀愛的感覺。」

「那天,我和小兒子在看DVD,是一部日本片《戀空》,講一對年輕人很自然地戀愛,某年夏天,極其平凡的高一學生美嘉在一次意外的機緣下,認識了同年級的高個兒帥哥阿弘,兩個人開始交往。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美嘉,彷彿被激流吞噬一般,深深地愛上染著一頭金髮的阿弘。美嘉家庭圓滿,阿弘卻放蕩不羈,戀情彷彿在不確定中進行,為了和阿弘之間的戀情而生的美嘉,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情──她的肚子裡有了和阿弘一同創造的新生命。在聽完美嘉說明之後,阿弘笑著回答說:『把我們的寶寶生下來吧!』兩個人約定好一起撫養孩子。然而在耶誕節夜裡,更大的悲劇降臨在兩人身上。這件過度悲傷的事情,卻讓美嘉和阿弘的情感羈絆變得更深了。兩個人原本發誓要一起攜手度過各種難關、永遠愛著對方的,不料,阿弘卻在高中二年級的春天對美嘉提了分手……最後才知道阿弘是因為得到絕症為免美嘉傷心而先離開她,當美嘉知道真相後,自然又回到阿弘身邊,並且陪伴他度過最後一段人生。」

我有點訝異雅琴能把一部電影的本事敘述得這麼清楚,雅琴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疑惑,她接著說,「不要懷疑,這片DVD我隨身攜帶,總想著有機會再看一遍,即使沒辦法看片子,看看封面封底,也可以再次經歷阿弘和美嘉的人生,所以我是拿著片匣念給你聽的。這是很通俗的愛情故事,我竟然看得猛擦眼淚,不只是因為演員催淚的演出,而是我嚮往那種不加思索地撲向愛情的感覺啊。我居然對一起看電影的兒子說,我好想談戀愛啊。現在,我在環球影城《蜘蛛人》的大看板下讀邱妙津的《鱷魚手記》,看到那種對激烈愛情的描述,即使是同性也夠讓我掩卷一歎,為什麼我沒有經歷過那麼刻骨銘心的愛情?」

我認識雅琴時,她和男友阿方已經論及婚嫁,我也沒有問過他們相識、相愛的過程,所謂的「為什麼我沒有經歷過那麼刻骨銘心的愛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無從理解。(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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