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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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長篇小說節錄連載12】 燭光盛宴

2009/09/23 06:00

【長篇小說節錄連載12】
燭光盛宴

◎蔡素芬 圖◎蘇意傑

「但是人是不能滿足的,人多了就嫌雜,管不得那股生氣多麼珍貴,那時多少人想調單位呀,一隊伍人來到台灣,裡頭許多江南江北大戶人家出生的,不願屈居在小平房裡,就鑽門路往條件好的單位調,那時還有人逃走了,憑著大陸帶來的金子做生意去。我們不爭不搶,只是跟著醫療單位往台北來,就配到這裡了。唉,算來有四十幾年,人生的後半就在這裡。新竹那眷村還在,不久也要改建了,不改建還真不行,我有個老朋友住那裡,進門一條窄窄的甬道,右邊牆上掛滿盛開的蘭花,左邊是臥房,人走過去,花架的吊勾還會勾到肩膀,到底一扇門推開,滿室泛黃的書畫,書堆中勉強放了一部電視和兩把椅子,及一條通向廚房的走道,他戴著眼鏡坐在書堆擁簇的椅子裡,我只看到蒼老兩字,屬於我們的那個時代,無聲無息,只變成他書堆上、鏡框邊的一點反光。我似乎看到一個人只能坐在那裡,任由時間慢慢蝕化到不剩一滴記憶。妳知道,後代子孫不會記得先祖的,記憶勉強到第三代,可又無足輕重了,第三代忙著他們的人生。」她咳嗽,停下來飲茶,「抱歉,我很久沒有講過這麼多話。」她拉拉衣領,站起來,去廚房把方才那壺水再燒熱,我隨她到廚房,替她將茶壺放在流理台上,水沸後可即刻沖茶。

廚房牆面鋪貼白色磁磚,除了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微微泛黃,抬頭所見的地方都潔白發亮,抽油煙機雖老舊,倒沒有沉積油垢,鍋子碗盤都是失去光澤的老樣式,但乾淨清爽的趴在流理台上曬著窗口投來的一縷陽光。我說:「整理得很乾淨呢!」

水沸了,她慢慢提起水壺沖茶,沒有回答,彷彿沒聽到我那聲讚美。牆上一隻銅色掛鐘,一搖一擺催著時間。我搶先端起泡茶壺回到客廳,她沒有跟過來,轉身去洗手間,我環視四周,電視上有兩隻相框,分別裝著年輕孩子的照片,一男一女,牆上空白,只有一隻圓形時鐘。石英蕊走動的聲音有規律的敲擊這屋裡的每一角落,我坐在桌前倒茶,那聲音也不曾遁形。過一會馬桶沖水的聲音傳來,隔了木板門,那聲音沉悶而悠遠。老太太慢步過來,臉上沉靜從容,亮而不烈的陽光在她身上都彷彿沉睡,待她坐到眼前,我只覺時光都老了,我像坐在一個脫離現實的空間裡,那兒只有靜緩的空氣、失去光澤的牆壁、散發腐氣的家具和沉重遲老的呼吸。

「我剛才上洗手間時在想,生活竟可以簡單得變成只是對著一部錄音機講話。」

「當然不,我在這裡聆聽您的聲音,記錄您的表情和情緒,錄音機只是一個方便記憶的工具。」

「現代文明的產物!就像照相機,可以留住青春,留住影像,留住那些原可以忘記或扭曲的事實。」她停了停,眼神又是伸向一個遠遠的地方,「如果沒有相片留下的證據,我並不在意一口否認已存在的事實,真的,無視於道德感有時也很快活。噯,我是不是毫無頭緒,孩子,妳還年輕,也許知道事情應從哪裡開始,而我老了,有些糊塗了,我的人生總是以片斷的方式突然浮現腦海,但我講的時候,這部人生變得更悠長而急於表達,妳若聽得糊塗,隨時可以問我,我也不在意妳是不是完全依據錄音機錄下的寫,我也可能敘述錯誤。……」

現在,我很清楚知道,老太太是個生動的敘述者,但她可能失去某部分的精準,她不只說故事,她還要詮釋那故事,她在對她的人生發表意見。我的紙頁上記錄的軌跡開始凌亂如散落的枝葉,而我仍堅持把相關的事情畫出圖式來,以免不斷重複聆聽錄音帶,我並不打算在這個書寫的案子上下太多準備功夫,以過去的代筆經驗,若口述與資料蒐集順利,一季就可以完成書寫。如此算來,五次到十次的錄音該可以完成初步工作吧。

但她告訴我:「孩子,妳不必急著把我的故事很快聽完,我沒打算當一個精明的訴說者,八十年的人生,需要一點耐心去回味,妳是菊子的姪女,我邀妳一起來,就將妳當自己人了,妳來坐坐,甚至留下來吃飯,妳對我的人生的感覺不要拘泥於錄音帶,孩子,我們多點時間相處。」

這些語言令我深感挫敗,我只盤算工作時數,不涉情感,她卻試圖建立情感的連繫,我該後悔接這個案子嗎?大姑曾為她做事,難道我該為了她們兩人曾建立了關係,而替大姑做人情,做類似買一個時段送十個時段的交易?她們兩人若有感情,為何在大姑洗腎度日時,老太太不曾親自探訪?大姑過去也鮮少談及這位雇主?時鐘的滴答聲在屋裡響著,天花板兩盞日光燈的兩邊發黑了,這屋裡的一切都陳舊,大姑的腳步過去也曾在這裡響過。那麼,她的故事裡會有大姑吧?我心中一片茫然,為了那已走掉的時光裡可能存在的人事,我賣出時間和腦力。哦,我將不做一個痴呆的聆聽者,我得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只為了錢而賣掉時間的人。

12 她終得回到 一個覺得自己有用的地方

渡船頭的船夫寶叔看到她時,說:「小姐您回來了,您瘦了,可結實了!」

同船的人有的盯著她看,有的問小姐一向可好。他們包裹著冬帽的臉龐,粉通通地散發鄉村人樸拙的氣息,那氣息卻掩不住夾雜著敬畏與無知的好奇眼光,她與父母不告而別,留下兩個稚兒,在鄉間是件不光采的事,必然他們心裡藏著恥笑或讚揚,她走上岸,把這些無法揣測的眼光拋諸身後,視線所及的那片山巒住著採草煉藥的曾祖父,她彷彿聞到藥草味在空氣裡飄散著陣陣香氣,山巒上也扎實地盤結著父親的產業。前方打仗,父親的生意做不做得下去?母親是不是已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等待她?

前門是敞開的,平時就這樣的,一是方便工人進出,一是若有乞兒經過討食,門內的人可以聽到聲音送出飯來。過去她常從工人聚集的側門進出,這次她選擇從前門進來,家人習慣待在與廚房相連的後院,這時的前院應是幽靜無人。進了院,守在小偏房看門的家眷福哥見著了她,不勝欣喜迎出來,她要他別張聲,快步往母親房裡去。

母親房在二樓,她家是村裡唯一有二層樓房的人家,興蓋時,特別從珠江運來建材,用雲花石砌牆,燒瓦覆簷,上等木頭隔間,漆料也是福州師父特別調製的,父母親住在二樓,居高臨下,彷似這村落的主人,從渡船頭就可遙遙望見二樓頂上拱形的藍屋簷。從迴旋的樓梯走上來,側房的嬤嬤和一名丫頭見著她,不能置信的張著嘴巴無法言語,她站在她們面前問夫人好不好,她們才顫震著聲音說:「我們以為小姐不回來了!」

「這是我家,為啥不回來?」說著,一手推開門,母親坐在一張圓桌前,手裡做著織物,抬眼與她相逢,母親早聽到她們門外的對話。

「桂花信上說媽媽生病了!」

「若不生病,妳就不回來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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