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咖啡館速寫

◎陳栢青

那個女人便坐在我身旁，兩人共用一張長條形的桌子。落地窗在我們面前敞開，整間咖啡館的格局就是利用路口這塊三角畸零地地形，兩面開窗，拉出一個全景的視域。

女人離開了座位，應該是到洗手間吧。一名穿西裝男人探了頭，躡足從外頭進來，變魔術那樣，自提袋裡拉出一朵玫瑰放在她的桌面上。

請繼續往下閱讀...

男人沉著地離開了。我低著頭佯裝盯著書頁，其實用眼角偷偷追蹤他的動線，從長條桌沿落地窗來到緊鄰的門口，又貼著這面落地窗繞了回來，隔一扇窗，見他將自己掩身在人行道的路樹後面，藏得好好地，只有那初竄的枝葉在我們桌上投落糾纏的影子。

我知道他在等。

我自己也在等。

女人在這時回來了。

她似乎沒發覺桌子上的玫瑰，拉開椅子，旋在我身側坐下。

我想像這副身體的另一面，她怎麼低頭，讓視線落在玫瑰上，由此按開關似觸發下頭一整套流程。

我會看見她肩膀激烈抖動像是鳥底翅膀的模樣嗎？

她會不可遏抑地摀著嘴，左顧右盼尚不能自信，然後激動落下眼淚？

或者，起先是錯愕的，而後無比憤怒揉爛這朵玫瑰，像丟棄一坨厭倦的紙團？

（男人一定還在外面偷看著。正面偷看她的臉。）

（我只能從旁側擊。）

（兩個人合起來成為全景視角，看透透了。沒有遺漏的故事。）

那個意外的結局將是……

便在這時，女人猛然轉過身來。雕像一樣的臉。三兩下把桌面一堆書啊鉛筆筆記本統統像倒垃圾般，掃到她隨身的大袋子裡。

包括那朵玫瑰。

隨即轉身，離開。

我受驚似張大了嘴。在所有的反應模式裡，只有這樣，沒有反應，才是讓我最驚訝的反應。

然後，我便看到外頭男人的一雙眼，正憤憤望著我。我忽然覺得羞愧，像是看到不應看到的事情。

而復又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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