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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鍾文音

2010/03/15 06:00

<閱讀小說>短歌行之鐘聲未歇---上

◎鍾文音 圖◎吳怡欣

日正當中時,許多太祖婆太祖公們都紛紛脫去了上衣,有路人經過暗自笑著某些太祖婆裸露的雙奶如木瓜時,太祖婆揮著蒲扇嗔罵:沒呷過拎喔,阮這老拎埔係飼過幾代人。老奶奶就是老拎埔,乾癟垂掛如襪子的乳房。

那時許多嬰孩都學得了「奶」這個字的福佬發音「拎」,沒斷奶的吵著袂呷拎,手環抱著纏腳的阿太哼哼唉唉地討著奶喝。

去找汝拎母!阿太揮著手絹說。

穿過這些三合院庭院外的小巷,即進入村莊中心點鐘家祖祠昭德堂(門樓的浮雕刻的是「鐘」。)

這鐘家大房大孫剛喜獲麟兒,而查埔阿祖和查某阿太等老人家都還健壯地幫忙走動打理著,多代同堂日日上演悲喜劇,把大宅院妝點得很具聲色。

鐘家的悲喜都能感染這座小村,這些日子以來鐘家都在忙著重新興建粉刷樓房。

首要之務是騰出了東廂房為新房,又加建了兩翼樓房,供僕人服侍方便。另一個整修重點是大花廳,修補瓦片窗櫺,新嵌了蓮花木雕與彩繪金龍,看戲台和包廂台都精雕細琢,當時路過的人都不禁地仰頭欣賞飛羽展翅,發出讚歎之詞。其餘如草厝、萊園、頤月園和池塘等也煥然一新。

靠近春天時節,裡裡外外的鐘家人正忙著粉牆漆裝,添衣置裝,而工人們則在田埂上來來往往,疾風總是抖動著兩岸的甘蔗林,步伐快一點的通常是在忙著肩挑送貨物。

村子裡喜氣散發,鐘家三王子阿聲要結婚了。

伊阿爸漁觀剛從北投回來,說是去幫孩子找點新鮮物,結果空手回來不打緊,還帶了一身怪味。有人說漁觀身上有惡魔氣味,有人說是臭屎蛋。漁觀聽了直笑說村裡人不見世面。

「這係硫磺味。」

那時這小村的人一生都沒聽過溫泉,更遑論泡湯。

漁觀說他沒有空手回來,他可是去收禮金的。原來北投溫泉脫褲會會友得知他兒子要結婚了,定要他北上,說是要給他禮金。漁觀生性本就喜歡溜達,趁此機會北上遊草山,循昔日裕仁天皇遊蹤再走一回,漁觀回來氣色很好,家人也就沒多說什麼,只是想伊真是很會四處趴趴走。

喜事快近的某一天,西娘的大女兒鐘琴正要穿過鞭砲四散的煙霧塵囂拐入長而窄的布街時,她分明聽到煙霧中有人在唱著流郎歌:繁枝高拂九霄霜,蔭屋常生夏日涼,葉落每橫千畝雪,花開曾做漢朝香,不逢大匠材難用,肯住深山壽更長……

當她循聲一轉頭,正覺好聽時,那吟歌者卻被一群抬轎的陣頭給衝離了她的視野。她忽然覺得冷,感到一股不祥襲上心頭,這是她哥哥的一場婚禮,全村最優秀的才子要娶新娘,每個人都很興奮,她實在沒有理由感到鬱悶。

這些天來她忙著打理哥哥採購之事,阿依偏偏不巧地前天從穀倉摔了下來,腳踝有點扭傷,所以母親就要她出面去打理採辦些事。

這天說是好日,好日害鐘琴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流著屎淚。她擦擦眼角,望見整個寺裡的祭拜供品已快擺到街上了。她想起這天是大拜拜,四媽生日。這些孩子全家在剛出生時都曾經抱去給四媽祝福過。

四媽?為什麼叫四媽?

就像妳的排行一樣,媽祖也有排行,阿依曾這樣回答她。這裡的人多叫母親阿依,依哦,依呀……乍聽如鳥鳴婉轉。

鐘琴聽了點頭,伊阿依是父親的四太太,說來不也是一個活生生的「四媽」。

但她可不敢把這個比喻告訴阿依。

她還問過母親為何媽祖都是黑面,母親總說連媽祖都要曬曬這裡的太陽呢,妳看這裡陽光日日耀眼,陽光免費賜給農人,勞動的人長得黧黑,連媽祖也是啊,哪像妳手不動三寶,臉色白蒼蒼。

鐘琴穿過四媽宮外的熱鬧拜拜後,她走進一家棉被行,領取母親早已定妥的一床龍鳳囍被,這龍鳳囍被說是只能由她來取,別人碰不得。

為什麼定要我去拿?鐘琴不解,因為她自覺瘦小,腳力又不好。

因為妳是未嫁的處女身,又是長女,順便幫妳接喜氣,阿依說。

鐘琴尋思,我又不想嫁,什麼是處女身啊。她沒再問,只是接過母親訂的囍被單。但同時間鐘琴又想,自己的哥哥要結婚了,是該幫忙做些事的。一向喜歡到鎮上四處閒走的她,要長工開車去棉被舖等她,她喜歡用走的。

長工聽了心想隨便妳啊,有錢人才喜歡用走的,因為有鞋穿啊。

在她要前往棉被舖時,她還特意繞去市集,街市正興鬧,她一時嘴饞向一個小販買了支葫蘆李子糖。邊吃邊走,吃到最後一顆時,她才開始放慢吃的速度,捨不得一口咬下而改成用舔的。舔著糖漿,吃得嘴唇四周漬著一灘紅,像唱戲的。

舔完最後一滴糖水,丟掉細竹子,她探探長袖內的口袋懷錶,才想起長工早已在棉被舖等她快一個時辰了。

這長工其實也沒乾等,他知道這鐘琴少女一向是心思渙散。他先拿了個鐵鍋去給鐵匠舖補,又拿了幾個缺角的大陶碗公去補裂痕,還繞去刀店磨了把鈍刀。等鍋補好了,陶碗也黏燒了,刀也磨亮時,這長工回到棉被舖卻仍不見這鐘琴蹤影。他摸摸口袋掏菸時,才想起內袋放著數十張豬肉券,於是他又邁步走去市場,將豬肉券交給肉販,叮囑他什麼時候送到鐘家。

長工走到放阿琴下牛車相約之處,又等約莫兩刻,才看到巷口處緩慢踱步來一個細瘦的影子。

阿琴,妳做事總是不頂真,這樣以後怎麼嫁人持家?長工見了數落她。這長工等於是看她出生長大的親人,很疼她,也是唯一敢數落她的蔗園工人。

鐘琴吐吐舌,像剛下戲的紅唇油光光地說我不嫁人!說著疾步拐入棉被舖。長工見狀搖搖頭,幾分鐘後,他看見幾乎被整個棉被遮住的瘦小鐘琴走出棉被舖,忘情地本能要衝去幫忙鐘琴拿棉被,被鐘琴狠狠叫囂你別碰啊!但長工已經碰到囍被了。長工意識到這一點嚴重性時,幾乎像是被火燙著似地瞬間跳開。

你別說我有碰到囍被喔,長工啟動車子時以哀憐聲音說。

鐘琴點頭,其實也沒關係吧,哥哥是留學歸國的,是見過世面的人,他怎麼會在意這些老傳統習俗。

昭和八年開工的卑南大圳已經在去年竣工了,有了水,布滿碎石的溪床邊也有人試種蔬果了。

遠處的太平洋之濱,隨著太陽升起醒轉眼睛的漁觀,在床上聆聽著雞鳴,清亮的牛鈴聲滑過,轉動的牛車輪軸聲,村民男女有人扯嗓唱歌。天氣熱了些,從窗邊眺望,田圳裡流出來的小水池裡已經浸泡著幾隻怕熱的牛兒。埋在水中的牛兒只見牠的犄角高高浮出水面地搖晃著。

公共風呂,各房輪流劈木材燒熱水,柴燒稻草燒,在爐子裡烘烘然。植物和人的生活很親,植物的死亡靈魂滲透在人的肉身裡。傍晚村民洗浴,洗著被曬一天的紅褐色肌膚,閃亮灼熱的肌膚。

因為戰爭燈火管制關係,路燈都被拆掉了,夜晚到來,烏漆媽黑的。賣番油和番啊火,小販在各村莊兜轉叫賣,黃昏時就全賣光了。

有村人在工廠趕工,為了怕不熄的燈火漏光,拉下鐵門,鎖在裡面趕工,夏天十分燠熱。

1942年2月15日,日軍占領新加坡,保正宣傳著當天晚上准許鎮民提燈遊行慶祝。有人喊著天皇萬歲!但許多人的心裡則暗罵著阿本仔狗腿。收蔗期製糖會社的小火車奔忙於途。黃皮甘蔗可製糖,紅皮甘蔗就削來啃吃。

還十分青綠的甘蔗在上火車前已被砍成一節一節的,紮成一落落才上車。至於蔗葉就被婦人和孩子們一綑綑地收齊了,回家在稻埕前曬乾後,就是好的煮飯柴薪。

好像艱苦日子快過去了。大家都這麼以為著,尤其見到鐘家為三子籌畫婚禮的那股勁,也使路過村人感染了睽違的喜氣。

夏日時分,鐘家就在這古曆上寫著今日是月德合日,下聘婚訂了來自台西海邊漁村大戶人家女兒詠美。村子裡的孩子們沒事就往鐘家跑,看看能否分得些囍糖大餅吃。那種摻著肥肉塊的芝麻餅簡直是孩子們的夢幻天堂,窮人家的孩子們更是每天在鐘家稻埕或是廊下晃。漁觀要西娘知會廚役煮大鍋菜與熱水,讓那些髒臭一身的乞丐們拎著他們唯一的笳子來到鐘家稻埕前大飽口福與沖一頓熱水澡,同時還請了剃頭師與拔牙師,幫乞丐們一一剃髮拔齒,那時這些景象可說是蔚為奇觀。

至於在鐘家稻埕私塾學堂上課的孩子們也都感染了喜氣氛圍,或大或小的孩子都睜著晶亮亮的瞳光,課也不安心上,在鐘家準備的新房前後追來逐去地興鬧著。漢文老學究只得對著唯一還認真聽的海岱上詩文,海岱是西螺鎮人,其搬演布袋戲的父親和鐘漁觀是好友,遂被邀來鐘家和鄰近孩子一起讀漢文。

漁觀在迎娶媳婦前,也帶著一家男丁前往油車一帶的祖魂祭祖。墓碑上還有新漆的部分,那是不久前有日本保正要求他將墓碑上的祖先來台之漳州與堂號穎川字樣拿掉,改換成台灣府二崙先祖。

漁觀除了祭祖外,也發動長工們祭拜鄰近孤魂野鬼無祖之魂,並將淹沒在荒煙蔓草的墓地雜草清除。

只能拿香拜恁,唔能燒金銀紙給你們實在係真對不住啊!漁觀對祖先說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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