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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 咒之環---下
【閱讀小說.長篇精摘】咒之環---下
◎李喬 圖◎歐笠嵬
林海山諾諾告退。在點首再抬頭瞬間凝盯一眼,然後轉身離開。這時雙眼網膜浮現——是大腦記憶庫的重組喚醒,也是林海山近乎巫師的「靈覺」,他「看到」戴居焉的種種過去與未來……
林海山一離開,戴居焉的心腹左右手莊門業、趙初邁便悄悄現身。莊是貼身崇拜者,趙是D黨初創時謀士之一;新的菁英湧進,自然就被邊緣化了,戴的活動倚靠他,於是重新活躍起來。
戴這時候需要安靜,揮手要他們離開,他要靜一靜。
依習慣,他啜一口頂級「軒尼斯」,然後緩緩躺在房間後半段淡金色大床上。不是有睡意,也非心煩,只是講些乏味的話,想要轉換一下心境。
他很怕無聊。近年來閒極了,很無聊;一個多月來突然繁忙沉重,心底的感受,依然是一種無聊。
人生總是無聊的。這句話老黏在心底某角落……
「不!這念頭很荒謬!」他反駁自己。
是啊!半生轟轟烈烈坐政治牢,十年前領導人民衝撞舊體制;光榮地站在榮光的頂巔上!而,「一路走來」要什麼就有「什麼」。然後是台灣人無情,D黨群醜無義棄領袖如敝履——這樣,又豈應以無聊看自己?
「也許,是以無關輕重的無聊一句,掩蓋心中的千言萬語吧?」他替自己找到答案。
他的人生是跳躍的,也就是斷裂的,但是他把它連綴得很好。他在監牢裡養成一種美德:反省自己。所以他很了解自己。可是,太了解自己了,了解深處,竟然發現:戴居焉這個自己,竟然是很陌生的。
這種發現很難受,不過很快就了然:這是生命本身的曖昧性。由於這層體悟,他對於自己性格上諸多矛盾衝突,也就釋然了。
當年是倡創「亞細亞聯盟」的,卻坐了長期「台獨聯盟」的牢。
對於肉體的疼痛,強烈懼怕,卻冷然面對酷刑場面。
極端害怕死亡珍惜生命,卻在被宣布無期徒刑時,能夠面帶微笑。
以英雄強人之姿,接受眾雌性的性奉獻;那是最能證明自己偉大的時刻。「我Sex,故我在」。可是,在某層次言,是一個dysfunction者。上天公平嗎?所以我戴居焉必須是一位英雄!「呸!英雄!」心底卻聲音調侃自己。
——記得跟名詩人阿芝搭上的時候,阿芝開口第一句是:我是女性,性自主者。
他笑得很瀟灑。說了一句他的名言:「我:不追求,不排斥,不負責。三不政策。」
「我主張:互相,Sex pet。」
「……」他舉雙手表示贊成。Sex pet是啥,不很了解。
「實際上,我對於outsex很有體會……」
「……」他不能表示不知道所指是什麼。
「outsex論,日本女性主義者弄的新詞吧。就是『性非所有論』;兩層相反意指:性,並不能解釋許多現象。其次,性的驅力,往往是許多看來全無相干事物背後的動力。」
「我能了解……」他邊說,邊被「驅力」驅使而優雅地有所行動了。阿芝很配合。
戴居焉不知是天生,還是長期幽禁所形成。他是非常非常敏感的人。不過,某方面卻是遲鈍的;這部分歸咎於監牢歲月的傷害,沒有疑義。
其實世人也無從疑義,因為世人的印象,大眾媒體的形塑中,節奏輕緩的肢體動作,稀髭下微豐的雙唇,自雙唇流洩的微笑,配以總是微瞇的眼眸——俗用的形容詞彙已然癱瘓,只能以鮮豔的︰性感、Sex appeal、極性感的男子——來描述。
對於戴先生的描述到此,認知乃進入另一階段:所謂的outsex論的精義(不是精液)浮現了。他是一位「技巧至上主義者」,他不得不是技巧至上主義者;他是「美食家」,而只能是美食家。這個奧義,世人鮮能堪透。
關於這方面,除了「行動左派」艾蜜莉之外,阿芝等群雌隊伍,無人有不滿的言行。
這又是outsex論的根底所在:女人要的不一定是性本身;男人求的也不一定是欲標的。所謂滿足,orgasm往往伴著其他條件達成的。說來是本能,母猿猴猩猩選擇交配對象是「強者」;強者定義除了肌骨強壯之外,是群體爭鬥中勝利者;勝利是綜合諸條件的結果。這意涵是:母猴猩的選擇無法「判定」入選者性能力強不強。這是死角。
這個事實又引出另一結論:所謂滿足,orgasm不能只是筋肌腺體痙攣抽搐而已。那是延伸到生命之祕的「活動」。尤其心識複雜萬千的倮蟲——人,更是如此。
——以上是都蘭山系工作人員林海山,對系中長輩研究戴先生結論的整理。何以深究公認「神主牌」的私人領域?這就是都蘭山系人不凡的地方。他們很早就發現這位偉人,偶爾會整個人「模糊、朦朧」起來。當然這是形容語彙;援例,同志們是不會以敘事句描述戴先生的。為台灣坐牢廿五年,能怎麼樣?
還是以前段幾句話來曲言個中異質異趣吧:「他很了解自己。太了解自己了,了解深處,竟然發現:戴居焉這個自己,實在是很陌生的。」
依據這句話的演義:偉人戴某的模式是:
——男人的愛情是永恆,而不專一。
——跟一女子舉行結婚,和另一最愛女人去度蜜月。
——每一段感情都真實,一向維持同時和四個左右的女人在一起。
——同志戰略戰術底定時,來一招「金馬撤軍論」。
——雙方排好陣勢,消長瞬間時刻,突然擁抱對方,暢飲血色咖啡。
——台灣戰神,台灣「神主牌」;日夕之間以背影相對,連揮手之姿都予省略。
——憂鬱、多愁善感的才子;冷酷、反臉無情政客。
「這是生命本身的曖昧性」?還是埋冤之島台灣特有產品?在戴居焉而言,都是自自然然,絕無勉強可言。
●
從惛懵闇暗的夢中悠忽醒來。
室內光華掩映,時間靜止著。不過戴某知道,已經是晚餐時分。他不餓。他總是不餓的。
室內外是完全隔音隔光的,不過憑他長年苦牢經驗,知道門外有人來回走動;滿焦急的。有些許不快,還是起身招呼一下。
進來的是莊門業和趙初邁。趙也算是「老仙角」啦。無運的傢伙。他示意坐下,然後以目光問詢:安哉?
「老K的人,很急,想跟你見一面。」趙初邁說。
「不方便。誰?怎麼做?」
「麻的親信官能政出面,主角是……」趙靠近來咬耳朵,滿神祕的。
「時間就在今晚10點——快到了。」莊補充提醒。
「他們黨部門——巫播熊不出面?」他有氣。
「你知道麻的作風的——要直系。嗯。」趙猛眨眼。
「說風就是雨啊!不考慮人家時間?」他還要端一端。
「……實際上,你早答應的……」
踩踏一陣,戴某總算允諾並立刻出門赴會。
他最後動心的是:不是K的專屬所在地,而是「隱密的第三勢力」場所。他是「主」,或共主之一;他不能有移樽就教的形勢發生。趙初邁了解戴甚深,不覺低頭一哂。
會面的地方在林森北路高樓雄峙的巷子裡——是另一高樓後門。從後門進入,戴有不豫之色,不過高樓巨影交剪下,也就無機會讓他人瞥見啦。
這是22樓的寬敞會館式大廳。門口,官能政之外,目前最紅的葉春重(讀音蟲)也赫然笑吟站在那裡。更意外的,極少現身的金粉剛,關門靈也冒了出來,都笑得那樣自在而收斂。
——官能政,金粉剛(外人戲稱「金剛粉」或「粉金剛」),關門靈,加上鮮現蹤影的童庫傳,被稱為「麻家四輔」——依古代皇帝四位輔佐官位命名。也被外人尊為「四金剛」或麟鳳龍龜「四靈」。
今夜,來了三金剛,外加麻家的「本土招牌」——葉春重。真正是:非同小可。戴居焉努力保持那招牌的微笑。可是上唇稀疏的短髭竟然失序地歪斜著。
「歡迎戴主席!」關門靈開口。
「不敢不敢。誒!太……費神啦。」
「播公,巫主席決定親自來的。麻先生臨時邀去,所以……請包涵……」
他只能以盈盈笑臉代答。他覺得很……很溫暖,夠了。真的夠啦。他以炯炯眼神表示:開議吧!
「開議,不敢當,只是當主席的參謀,供差遣。」關門靈向來話不多,嗓門低沉,語勢緩和,自有一份威嚴。
「我們是想提供後援、協助——一切聽主席的話。」金粉剛輕聲細語,世人印象中金某風格展現無餘。
「時間是9月上旬,凱達格蘭大道上,聚集百萬大軍——群眾,發動『反園反貪』大會……」戴某滔滔不絕,氣沖斗牛;內容從略。
「……我想:『反園反貪』主題,改為『反貪反園』也許比較……順暢。」官能政情治出身,自有考量。
接下去,金粉剛負責給主席大人做:「後勤計畫簡報」,重點在「行動基金」的籌募計畫;卻是微妙地隱藏「行動計畫」的實質內容。K對於「台派」人物設有「個人研究檔案」,對於戴大主席的私密,思考模式,能耐等均有二清三楚的了解。在此暗助以詳密「行動計畫」內容,可說是用心良苦。
「……很好,不錯!」主席邊閱手上資料邊應對。「嘿嘿!很多想法一致!真的。我想,憑我戴某……以公開募集『行動基金』幾千萬不成問題。」
「是。主席!」起始說話,之後不再開口的關某說話了:「一億元以上。關某在這裡保證:一定,有的。」
「……」戴某望著關的眼神有點複雜。
「在主席領導下,不分彼此——完成大事最重要。」
「可能是一段時日的戰鬥。主席個人的居住、休息場所、交通等,我們都會打點安排——主席的付出、貢獻,這些都是應該的。」
大本底定。關門靈、金粉剛、葉春重三人離開。離開前,關門靈留下重要信息:三天後麻先生將約戴一會。
官能政留下來詳談「行動細節」。葉某是始終未啟口的。葉是麻集團的「台灣樣板」,也是提攜的代表,實際上不能也無能與聞決策層次的。這是麻的知人用人高妙的地方。
夜深了。戴居焉入浴室淋浴。趙初邁、莊門業跟官能政聚精會神研究「行動細節」。這些事務適合夜深進行。
所謂「適合深夜進行」的「政治行動」,還包括關、金、葉、官與戴老大會晤後第五天的深夜,麻先生在陽明山仰德大道的某民宅,接見了戴氏。兩人談論無人知曉,不過戴某後來在書中指出:兩人會談約一小時,「雙方」協議有六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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