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江山樓花選

◎游毅然

除了正宗台灣料理之外，日治時代位於台北城外大稻埕的知名酒肆「江山樓」，最廣為人知的就是聞名遐邇的藝旦風情了。所謂「登江山樓，吃台灣菜，聽藝旦唱曲」。但這也是日後造成江山樓被等同紅燈區、銷金窟的污名化來源。其實在江山樓唱曲伴酒的藝旦，比較類於清末上海灘的書寓、長三堂子裡的姑娘、女先生，講究的是色藝雙全，執壺席間，巧笑倩兮，不僅要精通南北曲藝，不少北里名花還能與文人墨客唱和吟詠，多少承襲了明末秦淮河畔的勾欄遺風！

江山樓開張於大正十年十一月下旬，隔年便舉辦一個別出心裁的「北里花選」活動。什麼是「北里花選」？化做今語就是當時的「藝人選秀大賽」。據當時《台灣日日新報》所載，該活動係由連雅堂先生倡議，江山樓主催開選。江山樓又怎麼與雅堂先生牽上關係呢？林文月教授曾有如下追憶：「外祖父連雅堂先生中年時代於《台灣通史》完稿後，曾有一段時間舉家居住於台北的大稻埕（即今延平北路一帶）。由於地緣近著名的餐館「江山樓」，故而每常與北部的騷人墨客飲宴於其間，而該樓主人也頗好附庸風雅，對於雅堂先生尊崇有餘，逢年過節每以佳肴敬奉至府。」也許「花選」的提議就是在彼此的酬酢中激盪而出的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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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選的規則十分有趣，活動廣徵台北市內之藝旦參賽，評選的標準包括色、藝、才、品四科。膺選名額仿造秦淮勾欄選花魁之古制，如同國家開科取士一般，第分三甲，一甲取三名、二甲七名、三甲二十名，一共是三十名。這一甲第一就是花國女狀元、次為榜眼、再次為探花。然而，可不是人人均可投票，必須在江山樓「交關三十錢者，贈以一枚（投票用紙）」才能進行投票。

「花選」進行中，間亦有報刊評論票選實況，諸如《台灣日日新報》報導：「此時得票最多者為麵仔、小金治二人，而將來之占榜首者，其亦此二人歟！然此外尚有一人足為競爭者，則掽頭也！掽頭雖色稍遜，而才藝俱佳，所往來者多屬有名士商，必不使之落後，然亦視其吸力如何爾」等等訊息皆使競賽熱度加溫不少。

最後，該次「花選」總共發出五萬四千六百七十九票，如前所述三十錢可得一枚票，三十圓同於三千錢可得票百枚，則這次花選總共讓參與投票的客人交關了一萬六千四百圓左右的消費金額，當時小學教員一個月的薪水不過二十至三十圓左右，可知江山樓進帳之豐厚了。

開票當天，江山樓慎重地布置會場，並邀請警察署員及四十多位稻江各界名人蒞場監票，氣氛之緊張不亞於金殿傳臚。開票結果，小金治校書獨得一萬零六百二十三票，榮膺花國女狀元；連同其他膺選之稻江名花分等受贈泥金匾額與貴重禮品，江山樓並連開三夜的納涼音樂會，招待各界人士。這次活動不但讓剛起步的江山樓打響名聲，賺得荷包滿滿；同時也增添了稻江居民街頭巷尾說不盡道不完的傳奇故事。

只是沒有任何文獻記載，這些榮膺名花的藝旦們此時此刻究竟如何尋思？是有著飄飄欲仙的虛榮感？還是深知這不過為了討食而扮戲的豁達？大正十一年的台灣，女性想要憑恃自身的努力與天賦在社會中掙得一片天，還有漫長的時間要等待。「花選」的勝利畢竟無法改變藝旦倚門賣笑的輕薄命運，也不可能贏來尊嚴，再好的才藝姿色也只是人客買酒尋歡的點綴裝飾。在這場熱鬧活動繁花似錦的背後，我們彷彿可以聽見小金治校書撥弄管弦的側影下無聲的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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