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K Rogers

◎葉佳怡

該如何說一位計程車司機的故事？

首先上網，搜尋K Rogers，然後發現原來應該是Kenny Rogers，1938年出生的美國鄉村歌手，其中最熱門的是他1980年唱〈Lady〉的影片。影片旁的敘述說，這是萊諾．李奇替他製作的暢銷曲，然而奇怪的是，明明萊諾．李奇的名字印象中常聽到，Kenny Rogers卻完全沒在我腦裡留下印象。

再看，原來Kenny Rogers還活著呢，並不是上個世紀早已逝去的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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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呢？為什麼當計程車司機提到他時，要不停顯露出一種抱歉的模樣，彷彿挖出大家早已蓋棺論定的死滅暗影，侵害了眼前正從我倆身旁流逝而過的光亮。當車子沿著羅斯福路直走，沿途經過各色與公寓大樓混雜的小餐廳、電器行、雜糧舖、補習班……司機只是不停道歉，卻又不停提起他的K Rogers，對不起呀，這是我們年代的歌，不過通常只有像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尤其是上班族，聽到才會有共鳴啦。

他不停地說，車上的收音機卻流洩出最近的電子流行音樂，而他不停抱歉的模樣，又讓我不知道該不該要求他放K Rogers給我聽。

「他的聲音很沙啞、很有磁性。」他說了這句話好幾次，但始終沒有將歌放給我聽的意思。

我在深夜反覆放了好幾次〈Lady〉，看著穿了全白西裝，留了全白落腮鬍的Kenny Rogers站在台上，那深情款款的模樣與聲音都讓我感到一種老舊又令人心安的溫暖，和計程車司機描述的感覺完全不同。對他來說，K Rogers始終是他放棄學業後，白手起家到處蓋工廠賺錢時，陪著他在克萊斯勒跑車內，一路從洛杉磯獨自開到賭城的沙漠旅程。K Rogers見證了他身為男人的人生高峰，用他記憶中那永遠滄桑如同老鷹獨自翱翔的聲音。

「我那時覺得，男人就該這樣呀。」其實，他說這句話的聲音，遠比他的K Rogers沙啞。

關於這段旅程，這段故事，我不知道計程車司機跟多少個乘客說過，而敘述的內容是否隨著時間改變、變換了光影、或增刪了任何細節，我也無從得知。唯一確定的是，他選擇了用往日榮光來召喚自己的存在，讓自己坐在鮮黃色計程車中的同時，用著他潤飾多次的語言，一遍一遍地，讓乘客與他都再次看到那位正在沙漠中奔馳，並隨著脈動，和一整個時代共同醉心於K Rogers的那位男人。

我終於將〈Lady〉的演唱影片暫停，影片裡的男人一手拿著麥克風，另一隻手向聽眾深情地伸出。我突然想到在下車前，我將車資交給司機時，看到他那拗折而僵硬如爪的手指，像是永久地握住了方向盤，再也不知該如何放開。也許就是那雙手吧，那被定格的時間，本身就說完了一位計程車司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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