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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迷路的手套
迷路的手套
◎離畢華 圖◎盧兆琦
旅行唄，別想太多，只要注意人身安全、交通安全，不問長程短途，包你盡興而返。只是因為不想失禮於人又愛漂亮，所以每次旅行都找到好藉口可以購置裝備。尤其是出遊蝦夷島，這個被渲染成白色幸福顏色的北國。
住在東京的女兒說保證冷死你，可我這隻夏蟲就是想一償「置身雪國」的宿願啊。三個月前從網路拉出札幌的氣候網，日夜監控下雪最前線的消息，也隨著溫度的逐漸降低，逐一添購雪地裝備，羊毛帽、發熱圍巾、防雪外套、中層保暖背心、羊毛內衣褲、雪褲、雪靴、奈米發熱襪……連雪地遮陽眼鏡都買妥了。
尤其是「家內」（日本語老婆的意思）買的那雙手套，手一伸進去立時覺得溫度上升，雖然是詭異的墨紫色，總是得將其功能性做第一考量，不像愛漂亮的我買的是都會型男的羊皮軟手套，一直忐忑著到了雪地暖不暖。
暖不暖都沒得說的了，家內遺失了那雙手套！在零下四度的深夜。
話說導遊要我們泡完溫泉吃過晚餐後到溫泉街上走走，「否則一週吃喝下來回到台灣保證你胖了兩公斤——這兩公斤我可不買單喲。」於是我們就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想完成「逛溫泉街」的任務。夫妻倆出了旅館一路說說談談地下了山，一下子驚豔於樹上掛滿藍寶石似的燈飾、復又震懾地獄谷緩緩吐出的濃煙，這兒拍拍照那兒蒐奇去，都還沒走到溫泉街呢，極目所望，高掛山頭那一片冷冷的藍月瀉下清冷的光，照到稀疏的野野山林，腳下傳來骨頭折碎似的雪靴壓碎積冰的聲音，環繞的氛圍好像一座荒廢古廟。尤其那個暗，宿墨般沁透大地肌理，然後一層一層生出許多暗影，雖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總覺得身後有誰在那兒鬼鬼祟祟。
尚未適應北國天寒地凍的第一個夜晚，別著了涼敗了遊興的好，兩隻黑墨墨的影子便又牽著手往回走。哪是往回走，愈走愈下坡，記得旅館是在一座小山坡上哩，回過頭來走，卻總也找不到一段上坡路！別說四下無人，就算有鬼，也都躲回冒著硫磺煙氣的地獄谷取暖去了，連路都沒得問。
打手機給導遊先生，只講了「王先生我迷路了」七個字，手機電池竟然耗盡電力，再打也沒輒。看到遠遠走來一位歐吉桑，慌張之下連飯店名稱都講錯，他要我們到のり場等他，跟他走到停車場，看他上了車，看他嘟嘟嘟冒著白煙走了！白煙中看到一隻狐狸沿著草徑匆匆走過！啊！導遊在我們出門之前特別叮嚀，在這兒不會遇到壞人，只別遇到熊。
既然一般道路都可以遇到狐狸，還真有可能遇到熊哩！
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年輕人，他也同樣要我們往のり場等他，NG重來地再一次跟他走到停車場，看他上了車，看著他把車子開到身邊來要我們上車，這時情緒比較平穩了，把旅館名稱講對了，甚至跟他寒暄起來。
「工作剛結束嗎？」雖然已經九點多，在東京晚上九點多仍在工作並不稀奇，可這北國之北，不至於吧……
「是的。」他聽懂我的日語了。
「啊，ご苦労さまでしたね。」（真是辛苦啊。）
「いいえ、いいえ。」（不會、不會。）
都駛經溫泉街一趟——託他之福，搭車遊街、又把我們迷過的路走過一次了，連他也找不到旅館所在，他跳下車去問了交番（派出所），警察先生跟他察看了地圖，再把我們迷過的路走過一次，再逛一次溫泉街，這下子不辨東西的我更南北不分了。有點想告訴他這小小觀光溫泉區也沒啥子好逛就別再逛啦，頭暈啦，誰知就看到旅館招牌了！
「本当に素晴らしい，真是太好了。」
千恩萬謝謝過，揮揮手，看他嘟嘟嘟冒著白煙走了，忽然家內慘叫一聲：「我的手套留在他車上了！」
我開始發出碎碎念神功罵她，可惜的不是那幾千塊的錢，擔心的是接下來的幾天真要凍死她了，急忙到大廳重新買一雙，價錢不便宜卻不是很好看也沒有原先那雙保暖，看家內一臉懊惱，心疼也沒法子——不知那個好人姓啥名誰，更別說車牌號碼。
旅行團都是一早退房的，家內去歸還房間鑰匙，一眼看到她那雙手套整整齊齊地擺在櫃檯內的一只漆器盤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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