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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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貓戀人.上

2005/12/12 06:00

◎林俊穎 圖◎吳孟芸

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上帝說要有光……「昨天晚上,正確說應該是今天凌晨,我夢見這廚房著火了。水龍頭又擰死了,轉得我手好痠好痛。」昆蟲那般地嗯了一聲,他似乎是。

背向著她,他堵在通往後陽台的門口,更年期婦女那般扁大如南瓜的臀。

鐵窗上倒掛一束束乾燥花草,被一整個月的梅雨蹂躪下來,或發霉或黑爛發臭。她提議,清理掉吧。他愣愣的一對牛眼,瞪她,怨毒的。

幾天後,貓便被吊死了。

出梅前,悶濕異常,早午晚的溫差大,背陽的那面牆壁癌發作得厲害,白漆櫻花瓣的紛紛掉落,地上汪膩著水氣。

報復他的白眼,她兩天三過其門而不入。

但繞過後面巷子,抬頭看見,透過三樓高的麵包樹,以為是加菲貓之類的填充玩偶,在十一點多了的夜暗裡與熱水爐的轟燒聲中軟盪著。

哀怨的酸水遂漲至喉頭。

管理員來按門鈴,「太太,隔壁住戶一家家來投訴,你們搞什麼邪教,吊隻死貓嚇死人啦。不馬上處理,人家要報警。」沒能及時反駁她不是太太,只是再三道歉。他垂著頭窩在燈影裡,發著餿味。虎地起身衝往廚房。

比小拇指略細的尼龍繩拉起來,好像釣著一條大魚。

凌空左轉右轉,幾乎是硬扯地穿過鐵窗的縫隙──疼吶,她為牠叫出聲,幾團毛絮被刮掉,煙圈那般地飄向昏暗夜空。

他將牠擺置在廚房地磚上,側躺。才放平,牠身上蹦出數點不是跳蚤的什麼黑蟲子。

他敏捷地跳開,隨即沿貓身輪廓噴灑除蟲劑,嗤嗤嗤的一圈又一圈。煙蓬蓬的懸浮粒子,令人咳嗆;他溫柔喚,貓咪貓咪,兩個黃胖膝蓋跪在磁磚上,冰得火辣。

貓咪貓咪,他哭給她看,兩行漣漣地洗著肉餅那般的臉。

小時候只有中秋或親戚結婚才吃得到的肉餅,印著木模圖案的表面髹一層蛋液,透著豬油香。

她心裡有著昆蟲翅膀磨擦的微響。並不能夠替他做些什麼。

貓的眼睛瞇成一線,懶睡在太陽下那般,尖銳的犬齒齜出。

他撥弄著牠的頭臉,頸椎斷了的柔軟。掀開嘴,將大拇指指腹刺進尖牙,血湧出,滴在貓的嘴邊細綿的皮毛。

有些許的暖濕氣流吹襲進屋,像一按電燈開闢,他身體顫了一下通了電,開始抖。

她用微波爐熱了杯牛奶,將Stilnox的劑量加重一倍研碎和進,氤氳地餵他喝了,牽他起來,帶上床。他汗黏地握著她手不放,又像以前一樣了。一抹人血沾在她手背。她撫著他的手,試著安撫他入睡,心裡盤算該打電話給誰,問明白如何找人收(貓)屍。可以想見的,醒來後,遍尋不到貓的蹤影,他會抱怨,「媽的那無情無義的貓婊子,終於還是翹家了,回來看我怎麼修理牠。」床上方的棉紙燈罩,在沙塵暴的季節,敷了一層灰。他眼瞼下黏了一層淚水的衣膜。

原來只是一隻流浪貓,他第一次分牠半個鮪魚飯團,在巷口;牠邊吃邊昂起彼時甚苗條的削肩、瘦臉,喵喵感謝,那叫聲清亮而柔,好聽極了。才第三天,快到固定的餵食時候,他坐立難安,雙手虎口處癢起來,他抗拒著那自找的誘惑。一星期就餵上了癮。

巷底有處建築工地,預拌混凝土車路虎的呼嘯來去,他在巷口這岸的騎樓下回頭,見牠挺胸踞立在彼岸,貓眼有情還似無情地與他對看。瀝著泥水的大車輪輾過,帶起腥風。

隔日,他來餵食處等牠,白襪,海藍人字式拖鞋,日頭在他臉上,來自另一個宇宙的太陽。

牠又隔了一天才出現,遠遠的一雙眼銜著他,尾巴昂聳,每踏一步,一身鋼筋那般結實卻是好美麗的波浪。他們分食一盒鮮奶而不願就此散了。牠的瞳孔束緊一直線有如針孔,穿過去就能揭曉宇宙的大祕密呀。太陽在他腦杓頸後沿脊椎骨一直曬進去。對面人家的牆頭探出一大簇軟枝黃蟬,朵朵嫩黃大花盛開,牆裡水聲嘩啦。他們目迎目送一個又一個上完菜市場的歐巴桑。

居然是牠送他回家,到了大樓門口,止步,矜持而不失可愛的頭一歪,明天再見啦。

那段時日,他是處在一種非常容易感傷、水母那般軟弱無骨的狀態。騎樓一陣風過,是第一道南風,帶著過多的信息與太複雜難解的密碼,包括粉撲般的隱形花粉,濾過性病毒,黴菌溫床的濕氣,以及喚醒骨髓裡小腹下緣衝動燒熱的魔力,混合成一股不可承受的重量。門口馬路邊一棵他不識得的樹花,細長條杏白花辦盛極而衰噗噗噗的掉,旋即給車輪輾糊。他不記得是怎樣度過之後數日,情緒上的粉碎性骨折。盆栽托盤裡的苔綠游出孑孓,洋蔥抽出寸長的綠葉,換下的內衣褲牽結著乳酪般的霉絲,他聞著自己身上累積了一層層的臭,啵的一開燈燈絲燒斷了。

等到他可以下樓,一眼便看見牠在巷口,餓得瑟縮得小了一圈。他心中狂喜大叫,盪著鑼響那般。

牠讓他抱回住處,瑜伽高手的卷曲在他的肘彎裡,一進電梯,略有恐慌的舉起右前爪,他低頭嘖吻一聲。

是寵溺也是補償,他一天餵牠一盒貓罐頭,沙丁魚、鮪魚或加蔬菜或加起司、海鮮、雞肉、內臟、總匯,各種口味。很快的,牠老虎那般的皮毛一根根毛尖金澄澄,幾乎滴油,在一百燭光燈照裡,鎏金的貴族氣。寵物店店員好心提醒,這樣吃法當心害了牠,腎臟受不了。他大驚,馬上縮減為兩三天餵一盒,鮪魚加起司是牠的最愛。

為報答店員的救命之恩,推薦的玩具,他一樣樣都買,麻繩抓板,七彩魚形抓板,鈴鐺抓球,七款顏色的玩具鼠,釣竿組,羽毛、蝴蝶座。但是,牠不領情,冷冷地瞅一眼,漠然走開。

「人家可是闖盪過,見過世面的,瞧不起塑膠假貨。」他突然拉高分貝,多麼的引以為傲。

「嗯。」她附和。

像這般狀況好的時候,他抱著牠窩在廚房一角的長方形收納箱上,笑嘻嘻的看她團團轉地做菜。其實,他的廚藝比她高明,速度也快,留學那幾年,幾個老饕室友輪流採購、掌廚,因此磨練出不錯的功夫。但他撒嬌,說兩手一碰水就好癢好癢,放心,他會從旁技術指導;而且,「屋裡有人下廚做菜,感覺才像家嘛。」家的感覺,就這句話讓她眼眶一熱。記憶猶新,小時候鄉下大厝的灶腳,紅磚水泥大灶,從早到晚都是燒燙的,好大的鼎與煎匙,瘦小的母親,得踩在矮凳子炒菜,鼎蓋一掀,頭臉胸脯全給蒸濕。有個熱天,烏黑屋樑啪噠掉下一團影子,母親下了矮凳,才看見地上盤著一條蛇。而雞鴨自由出入,隨意排糞,一坨坨或稀或稠的屎漿,踩過幾次的經驗更讓她覺得廚房是非常恐怖的地方。

他訓練她的第一堂烹飪課,煎魚,油在鍋裡辣辣響,「站那麼遠怎麼學?首先要讓鍋熱透,油要滾燙,魚才不會黏鍋,不然整條魚就給分屍,毀了。再靠近一點啦,不好好學,妳看這魚眼,小心半夜來找妳。」每做一餐,就是打一場仗。即使削一條胡蘿蔔,連著菜刨都要失手滑進流理台幾次。

他嘴一扁,搶過去,拉過垃圾桶,唰唰唰數下,削下的每一條皮整齊完好。

「妳簡直在虐待植物。」「看好,色香味都要顧到,隨便切切是一盤,用心一點切割出花樣也是一盤,多大差別妳自己看。這樣,像不像MITSUBISHI的LOGO?超簡單,學起來沒?」上次,對著那一塊厚實鮮紅而昂貴的澳洲進口牛肉,她看了再看,下不了決定應該如何著手。

「人笨凡事難。要訣我不是教過,愈簡易愈能保持原汁原味的新鮮度。還是沒學起來?」靠在他旁邊,心跳得好大聲,上門牙咬下唇,默數兩鏟之間的秒數,記下來。

感覺得到,他訓人時散發的體溫,眼珠亮起與貓相同的光彩。

那條蛇在地上妖嬈游移,好像笑時的法令紋那般的曲線。

似乎又回到中學的數學課,一口京片子的老師,點她上台解黑板上的三角函數題目,她腦袋一桶白膠,然後腦勺吃了一顆火爆栗子,鼻頭沾上粉筆屑。

張三意欲渡河,兩岸之A、B點成一直線距離為80公尺,相同一案之B與C兩點的距離為60公尺,則A與C的距離為多少公尺?張三所搭乘的船,時速為10公尺,則AB與AC兩段所需的時間各為若干?她在河心,他在岸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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