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3之1 ABC狗咬彘

2011/08/28 06:00

【閱讀小說.長篇精摘】3之1ABC狗咬彘

◎林俊穎 圖◎吳怡欣

夏天大三角正正行到天頂的時,馬神父的小弟予牛車拖到天主堂。馬神父日後講笑,小弟坐了個餘月的大船,濛濛雨中上了雞籠港,雙腳軟芍芍,火車上又吐又瘻接到電報,嚇一大驚,僱了一台牛車披星戴月趕去車頭。主內的一個姊妹掩喙笑講,馬神父小弟牛車上爬起,宛然七爺雙腳軂軂長,伸長手便可以摸到十字架,下回媽祖出巡,現成的謝將軍。牛車上甘蔗葉的芳味,生平頭一次齅到,「我以為返回家鄉了,飄洋過海一、兩個月只是做夢。」馬神父小弟藍色目珠仁看著毛斷阿姑時如此形容。

每年,夏天大三角初初是出現佇玉蘭花樹頂,一欉一欉的花蕊暗暝睏去,還是清芳。樹下古井底,半暝鮕鮘翻騰潑辣響,四兄晃頭吟詩彼般講,濁水溪反清,鮕鮘翻身,跳出古井拜天光,頭戴破鼎穿破襖。但是,這年,四兄老矣。三年前嫛也過身,四兄開始留喙鬚,竟然白蒼蒼;鹹菜姆拍胸坎,突然間一看以為是汝秀才老父回魂顯靈。

嫛也(母親)停靈大廳,紅毛鐘按停,六兄將蘭花一盆一盆徙來圍著嫛也,花影下彷彿很入眠。毛斷阿姑掀開面巾,勸嫛也喙閤閤才莊嚴。中晝雞啼,簷下白布堆若草堆落霜。放板時辰,棺材自大街彼頭運到大門口,孝子孝女跪迎接壽,六兄突然若草蜢跳起,頭頟對準棺材板「壽」字撞,實心吭一聲若紅毛鐘正點報時。嫛也一日比一日好看,喙果然閤起,伊偷偷幫嫛也淡淡畫目眉點胭脂。伊及四兄守靈,予花芳引來的冬天瘦身兆的一隻蜂,若有所思歇佇前方板沿。三伏天下晝,伊總是沖一甌龍眼花蜜茶捀去予嫛也,食甜,嫛也目珠瞇成一線。沉底的蜜內裹著一隻蜂,全屍。

夢中嫛也,喙內生出一大蕊花,似是牡丹,一瓣瓣若玉石;又夢,毛斷阿姑持鉸刀剪開嫛也的衫,竟然露出少女彼般的乳。六兄每看一次嫛也,傷心啼哭一次,哭到无聲,半暝夜鴞彼般咿呀尖叫,房墹內拖著腳步徆,彼雙繡花的手啪啪捶胸坎。

彼日陳嘉哉匆忙來,人彷彿發燒夢話,台北城破了。四兄還未看到報紙證實前,一概毋言語,私下講,汝彼位陳少爺尻倉猶原三把火。四兄忽然神祕一笑,講,趁機會問嫛也陳嘉哉佇哪裡?

失蹤之前彼幾年,陳嘉哉一直是四界踄踄走,總是寫批來,四兄六兄先看過,笑講陳嘉哉還未娶汝,倒是先嫁予彼個楊桑。嫛也聽到話尾,問,食過鹹水的讀冊人去掃街路?

「扶桑國戰敗不過一旬,火車頭之前數條繁榮大街幾成垃圾長龍,每日午後夕暴雨來襲,益加臭氣薰天,乃有如此耳語,吾民莫非甘於為扶桑奴?楊桑遂與數位進步先輩登高一呼成立新生大隊,清掃街道。參與者一隊皆白衣白鞋乃護士,其餘皆儀容齊整之學生,一片清新氣象。楊桑挺立路旁牛車之上,正氣大聲講此掃帚不止清掃垃圾,更得掃除吾人內心之劣根性。群眾熱情沸騰,形勢大有可為也。」

夏天的天光長,毛斷阿姑及六兄合作繡一幅牡丹喜鵲,絲線曳過,滑溜若金魚游水;換針,繡布反面垂著彩色喙鬚。夏天的天光飽足,六兄下針比伊更加靈活,十隻蔥白手指修長挑絲線,專注得喙尖尖,白布衫无一滴汗。兄妹毋瞻頭,毋悉外面的世界。毛斷阿姑見過楊桑一面,神祕的楊桑,生做很將才,深目高鼻,笑笑解釋祖先足可能是紅毛人,國姓爺來之前留下的洋種。伊聽勿會了解陳嘉哉及楊桑夾著扶桑話與官話的交談,楊桑來時手捾一芘根蕉,兩人相識於大和丸上,暗時的涼風吹來,如同昔日佇海上。陳嘉哉欽佩楊桑,如師如兄,一五一十講予伊聽,猴齊天的楊桑,佇扶桑國首都時及郭君黃君原本熟悉,是讀書會的踙頭,三人予捉去坐監過,楊桑樂觀、有骨氣,關得了身軀關不了靈魂。

毛斷阿姑聽陳嘉哉講楊桑總是略略心驚驚,干有可能是虎卵仙的楊桑?伊聽陳嘉哉熱烈的轉述,幾年後,彼監獄亦關過頭號戰犯東條,楊桑畫出囚禁房墹圖,大約四疊榻榻米,有櫥子、安了水道頭的洗面台、屎穴,有一片天窗暗暝時供比較內心及天頂的星,每日天光點名得應嗨,頭頟低到榻榻米上若磕頭,下晡若禽牲予放到運動場活動;監獄內的圖書館藏書豐富,逐日用功讀冊九點鐘久,讀完新潮社的世界文學全集及威爾斯的世界史綱。亦有福利社,死刑犯可以簽下合同預先將自己的遺體賣予醫科學校,每副四十圓。坐監一年,楊桑講可比達摩祖師面壁九年,閉關自修。暗時,心思的天梯穿過天窗到了天頂,啊,看著理想的世界,必然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楊桑上愛兩句詩,「埋骨何需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所以唐山南洋走透透,熟識得一位城府深沉的女中豪傑,差一點綴伊去了俄羅斯。理想的世界,楊桑指著自北到南入海的溪口河口,以大船以翬凌機通向五大洲。然後?陳嘉哉問;楊桑笑了,到了光明的所在咱就有無限的光明。

繡線穿繡布的摩擦聲,度時日的聲。五月底,陳嘉哉匆匆轉來一趑,曝烏了,卻是很有精神。過了一暝,天未光上路,瞀瞀暗中一台腳踏車騎來,車頭燈一葩光,後座擔著兩柴桶水肥,近了就聽見車輪沉沉擦著電石瓨,又澀又重,陳嘉哉握住毛斷阿姑的手,食露水食得澹澹的厝瓦頂,天光毛毛。

還是跟隨楊桑往南去,北回歸線經過的所在,兩人同齊進了報社做記者,批上寫記者毋只是獵奇搜祕而單純記述者,更是打擊貪官污吏、土豪劣紳,肅清三腳也的利器。兩人有志氣,欲持筆深入民間群眾。

陳嘉哉寫批字跡開始潦草,因為每日寫字太穧,有一封絡絡長,新識悉一位朋友吐露故事,曾被徵召到越南兩年,終戰後卻是成為无人理會的棄兒,一陣總共三十九個人,集智籌資購得漁船一艘,輜重一批,包括重機槍、卡賓槍、手槍、手榴彈,出帆南海,第三日果然遭遇海賊,成功擊退;第四日抵達香江,不得上岸,只予補給淡水及口糧;第六暝到打狗入港,宛然无政府狀態。船頂彼批武器,是裝麻袋丟棄海底?抑或是覓地藏匿以備他日之用?眾人於碼頭密商。內容戛然而止,四兄反覆翻著批紙,懊惱為何毋寫完。

隨後一封,邇來米荒,地方流傳一句話,欲果腹毋欲光復。

又一封,海禁解除,西海岸運出大宗米糖,唐山運來的則是一批批饑民及病菌。一陣燒風吹來,毛斷阿姑記得四兄放下批紙,瞻頭,目鏡仁兩片銀光。

彼年年底最後一封,寥寥數行,與楊桑兩人日夜遭人跟蹤,若有生人登門尋訪,一律回答毋知。陳嘉哉人比批先到,三更暝半,突然狗吠,寶珠細聲叫醒毛斷阿姑。暗時九點以後停止供電,蠟燭火光照出陳嘉哉若四兄的繡像小說內的人物畫,摸著伊清涼的耳珠,驚惶勝過歡喜。四兄要陳嘉哉先覔佇毛斷阿姑房墹,數日後,待暗時轉去農場。

年底的農場,由於早前扶桑人已經全數回國,鄰近的糖廠停工,曠野大風呼嘔嗚嘔日以繼夜吹來,如同无人荒野。冬風將日頭吹薄,白金的色澤,農場的老長工照常曝揀金的骨頭,无畏寒還是穿一領短衫,但是兩行目油涳涳流,教陳嘉哉捉田鼠釣水蛙。下晡時風勢轉強,溪底的沙及甘蔗田的枯草落葉飛舞,如同起霧,趕走了日頭,只剩混沌的風打著面肉腳手若針刺,呼嘔嗚嘔追著耳孔。烘爐內番薯熟了,挖一個淺窟埋炭灰及果皮,若某種靈敏野獸埋自己的糞便,一日挖一窟。入夜風停了,天頂的星斗移轉,自高轉到低。陳嘉哉將一年來的遭遇及人物一樁一樁講予毛斷阿姑聽,講得熱血沸騰,心臟愂愂跳。伊了解陳嘉哉的心思佇彼個楊桑彼邊及外面的世界。豆苗大的蠟燭火,更顯稀微,破空突然有遠遠傳來紅嬰也充滿元氣的啼哭,聽著陳嘉哉一手放到毛斷阿姑腹肚頂。烘爐的燒氣溫暖,一尾睏死的蛇自屋梁掉落。兩人牽手到厝外,天低到厝瓦頂,重而清嚴,極遠的山稜線隱隱吐光,兩人看彼此只是傀儡般的小片烏影。

來有時,去有時,毛斷阿姑大厝及農場兩邊來來去去,目珠予冬風吹得又野又圓,一身的風沙味。四兄讀報紙,局勢愈來愈緊張,讀得燥熱難解,不得不交代毛斷阿姑叫陳嘉哉明哲保身毋再惹禍。毛斷阿姑應,阿兄,若是硬騎到咱頭殼頂,作為比四腳的還更行逆,反抗這種的毋是惹禍。予冬風搧醒的半暝,陳嘉哉落床徆徆行,行到外面,順著農場的路若夢遊,露水湯湯,毛斷阿姑有信心天下雖大,時間到人自然會回頭轉來。

這次陳嘉哉離開,毛斷阿姑堅持送到車頭。返入厝,伊關了房門窗門,无聲无息。三個月後,陳嘉哉來了最後一封批,彼時報紙已經中斷,四兄六兄毛斷阿姑三粒頭對著批紙,三行字,隨楊桑參加聯合武裝部隊義无反顧,唯願有朝一日吾土吾民如愛爾蘭之於英國,收信時應已渡海,切勿掛念。毛斷阿姑刷地將批紙捏手中,急急行向大門口,越頭返轉,一蹎,踣倒摔入藤椅。

守靈的暗暝,四兄尖喙,問嫛也一下,尻倉三把火少爺是走去逴?夢中陪伴嫛也的蘭花開得極大,筋脈若浮腳筋彼般粗,毛斷阿姑差一點毋喘氣。伊記得三月的雨水,雨聲若打鼓,伊聽精確其中有陳嘉哉的腳步聲,叫伊的名,細聲若蠶囓青葉。伊只感覺歡喜。眠夢中予寶珠牽入大廳,嫛也及壁頂相片裡的老父同齊譴責地看著伊,伊亦看自己全身澹糊糊,內衫吸著兩粒乳。

欲暗時,陳雷公落大雨,氣壓低到窒鼻,電火一開,水蟻一大陣叮叮噹噹撞電火球,幻化成大水的影,冥冥的鬼影。免驚,嫛也講。一隻隻小指頭大小的水蟻燙傷踣落,都是從墓埔草地內鑽出的野腥土味,嫛也笑瞇瞇拈一隻送入喙哺。伊還是虛弱頭昏,透明的翅拂面若吹氣,一翊一翊,吹來彼年坐大船的海風以及及陳嘉哉相會時的春風。透明的水蟻翅一翊一翊,伊看見嫛也身後恍惚一個及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人影。少女偎近,青苔味,卻是非常親的攬著伊,講,毋認得我?伊發覺少女頭鬃目眉粉粉一層土沙,忍不住掩喙偷笑。笑啥,汝假有娠假病子還好意思笑,少女講,唱歌予汝聽好否?正月算來桃花開,娘今病子无人悉,君來問娘愛食啥?愛食山東芳水梨。二月算來田青青,娘今病子面青青,君今問娘愛食啥?愛食枝尾桃也青。可以一直唱到滿十月,少女轉而攬著嫛也,頭埋入嫛也胸前,水蟻陣轟落下,三月算來人播田,娘今病子心艱難,玉姝頂著一頭翊翅來偎靠伊,兩人若溪邊的人及溪水的影。大水蟻的影亂紛紛,嫛也又拈落佇胸前的水蟻送入喙哺,向伊翌手,好食,若哺土豆。一地的水蟻屍體,柴屐踏得爛糊糊,伊學嫛也亦拈一隻送入喙,一對翅嚨喉坑翊著翊著,人險險地欲飛起。伊感覺自己還是發燒,又想到戰時彘肉嚴格配給,彼次六兄及數人半暝到大榕樹下偷刣彘,分得一大塊,透暝涮熟,一厝大小食得喙唇油油,互相駭驚,大人來囉,四腳的來捉人。寶珠咔噠咔噠行到內埕踏雨水洗柴屐,暗時稀微的光影刻出寶珠胸前勃勃;雨細了,紅毛鐘噹噹噹噹響,只有伊看見天頂无聲起熾爛,銀光一閃,照出雨中彼少女遠遠去了。依稀干是六兄開了電唱機聽彼張曲盤,沙沙沙沙伴著女子的歌喉,「清純的少女真心,有誰人能无為你落淚?南島的黃昏,欲晚的時,鐘聲響啊響,莎韻啊。」伊頭頟抵著窗框,心急,若六兄的蘭花微微燒熱下晡啪的蔫落,魂魄一半綴著彼少女行入雮雮雨中,天然的清涼使伊回神,發覺面燒紅,腹肚咕咕叫,大喙啉完一碗燒湯,如同死去活來。

馬神父小弟來拜託毛斷阿姑,請予聖母瑪利亞做一領衫,帶來一疋絨布,亦有相片參考,南部一間歷史悠久的天主堂供奉渡海而來的无染原罪聖母,頭殼後一輪金光四射的日頭,一襲古式洋裝。毛斷阿姑有了靈感,畫了披風,蕾絲顄領,解釋,素潔即好,但毋好太簡單。

馬神父小弟後回持彩色畫片來,四兄六兄問到底是叫啥名,總不能一直叫馬神父小弟。馬太。六兄笑,官話叫嫁予姓馬的馬太太。

馬神父到,烏衫烏長褲外又圍烏裙,面若紅嬰也,頭鬃及番麥鬚同色,請逐個後個月底來去天主堂慶祝耶誕節,日時舉辦園遊會,逐個同齊歡喜鬧熱一下。宏亮地問,我小弟講話逐個是聽有无?耶穌講做魚酥就害了。六兄踙馬神父去看蘭花,願意送兩盆放聖母前,請馬神父自己選。暗時的花房,正開的花像浮雕,高大的馬神父及六兄居然像兩隻大隻猩猩及瘦猴。六兄有了年歲,反而講話聲音更加尖幼。

這年的夏天大三角早就消失了。大街傳說毛斷阿姑及馬神父小弟初次熟悉是佇溪邊,最毋堪的傳聞是講毛斷阿姑心神錯亂了,以為順溪水直直去可以會合得等待偷渡的陳嘉哉。是馬神父小弟經過,及時救起差一點淹死的伊,溪邊砂石堆上搓揉著伊的腹肚及胸坎,光頭白日,毋成體統。馬太送回林厝,六兄及寶珠接過毛斷阿姑,看見馬神父小弟親像蛓毛蟲的手毛駭一大驚。(待續)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