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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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3之2 ABC狗咬彘

2011/08/29 06:00

◎林俊穎 圖◎吳怡欣

其實毛斷阿姑獨自到溪邊,是每年清明培墓了後,宮前橫過大街,直直行往舊日渡船頭,店面內的收音機唱著《陳三五娘》,小生念白,有人欲磨鏡否?陳三為了五娘喬裝打扮作鏡奴,來到黃家大厝外面徆來徆去,向厝內嘩,有人欲磨鏡否?全本的陳三五娘逐日下晝放送,唱到天荒地老。戲台頂戲文內的古早人,无論經過怎樣的艱難,總是要團圓。毛斷阿姑為之精神一振。東螺溪今非昔比,已經整治成大溝,无人需要渡溪,溪岸用石頭紅毛土撗,過了中晝蹦出的白糊糊日頭一曝,溪水只剩一條細溝;陋習毋改,溪水突然哽咽的所在,必然有一隻死狗,狗毛食水一片搖擺反光呢。一陣大頭蠖蠅叮著狗目,遠看彼狗目若一大粒鑽石。溪邊无處得以避日頭,極目只有一欉矮樹,看不出是毋是苦苓,溪水雖然力道轉弱,猶原穿流幾個睏晝的鄉鎮,匯入大海。伊腳底感受到溪流的節奏,等待的時日无盡頭,但是必須全心全意。伊耳孔邊是四兄重複老父的話,彼時溪水自山頂夾帶大石,奔流若雷聲。

四月雨水斷斷續續落到五月節,雨水若夠,就是虛幻厚眠夢的季節,雞啼勿會準時,柴炭濕氣重,送入竈,煙蓬蓬,燻得目屎流心懆懆;叫做雞屎藤的莖葉特別屎味特別重。若是潐旱欠雨水,曾經西照日內掛著扶桑國太陽旗的大街,長長的下晡,一頭肉瘤若佛祖的第三代羅漢腳,下身圍著粗蔴米袋,吐著紅舌的烏狗綴後,行過一趑又一趑若轉石磨,等到分得一碗飯,食完就睡。必須停候到開始透南風,風尾幾絲糖廠熟透的甜味混著土豆油芳,確定就是豐收的一年,除非熱天的風颱大水來破壞。或者一場熱鬧涒涒的告別式結束,大街上出山的行列中,師公的引罄是唯一清醒的聲音,噹噹若像每一聲摃著羅漢腳的肉瘤。

四兄亦確定夏天大三角看勿出有无風颱的天機。馬神父騎腳踏車來商量,小弟馬太義務教逐個英文。好主意,四兄講小漢時綴老父去媽祖宮東廂詩社聚會,東廂亦是北管龠社練習所在,近日老父結拜的後人報知,可惜收藏的籥器戲服繡旗爛朽朽了。四兄誂故意問,課堂欲設佇逴位?「承先啟後、中西合璧,以前吟詩奏樂,今時學習英文,媽祖宮東廂有理想。」馬神父无反對,「逐個方便上重要。」宮口酺渡,伊烏衫烏裙入去向媽祖鞠躬,「无差,千里眼順風耳我看真像外國人。」

偎年底的一日,馬神父兄弟騎著前輪將近一個大人高度的腳踏車上大街,宣傳天主堂欲辦耶誕節活動,歡迎逐個來彳迌鬥鬧熱;輪框金熾熾,若像地上滾動一粒日頭。馬太无嫌一頭肉瘤的羅漢腳垃圾,腳踏車借伊騎,車把插了五彩紙風車,羅漢腳一手攬著烏狗,鳥羓的一雙赤腳踏著風火輪,神氣,一蹍又一蹍徆著媽祖廟,巨大的車輪幾乎爬上廟頂。潐燥下晡,潑水街路,銀光燦爛。

佇鎮邊的天主堂,面對昔時扶桑軍隊出入、糖廠五分車路線的公路,老一輩的都悉,彼是地勢低窪水流水瀉的一塊狗屎地,種啥死啥。馬神父及最早的幾位信徒一致的講法是前幾暝同齊夢到聖母顯靈此放羊食草,因此共同找到此地,祈禱請求確定,彼時馬神父的烏裙空曠處飄飄然,頭頂一團虻也雲。整地時,先運了幾十牛車的稻草甘蔗葉鋪滿燒了幾暝日燒成火灰,再以相思柴炭及碎石堾起。白色聖潔的教堂砌起,前後大片草地,紅磚牆圍邊兩欉及教堂尖頂一般高的鳳凰木,大街傳說神父修女每日早頓食牛奶牛油雞蛋糕,晚頓配葡萄酒,碗盤燭台金子打的,便所浗芳水,花園的玫瑰花紅嬰也的頭彼般大;半暝,馬神父率領修女持蠟燭晃著香爐唱聖歌行出教堂,行過草地,一陣大風送上厝頂,烏裙白裙若花蕊盛開。

上英文課的暗時,六兄換穿西裝皮鞋,顄領上插一蕊玉蘭花,毛斷阿姑亦換上長衫,手巾包一串玉蘭花,馬太教的每一個新字因此透著芳味。伊佩服六兄學習的熱情,用刺繡的功夫寫習字簿的英文字母,六嫂謳洗欲去考洋狀元。但是毛斷阿姑暗中發覺有啥粅阻擋佇自己的心及新語言之間,變得艱難,毋得理解;亦驚惶的是每次馬太彼彼兩蕊玉石青的目珠看伊的溫柔,噩夢內陳嘉哉就是沉沒烏青的海水內。更驚奇的是六兄瞞著伊,獨力將廿六個英文字母以彩色絲線刺繡佇一尺幅的十字布上,費盡心思,一字字脫胎換骨成了花蕊禽牲雲彩,偎著樹石及星月。彼段時日,六兄暝日覔佇房墹內,花房置之不理,叫六嫂去及寶珠睏,玻璃窗深夜染成鴨毛黃。彼日天未光,但是落厚霜,厝瓦、草葉堅凍,雞公寒得勿會啼,六兄披著毛毯坐佇四兄的藤椅畏寒,喙齒相拍,眼神渙散,頭毛變白,雙手慄慄憏,似乎一夜間老耄耄。毛斷阿姑細看彼刺繡,正中上帝家德三字母隱約是馬太的側面。四兄偷笑亦褒,這者嫫體,手真正巧。

等元氣恢復了,六兄遲疑著毋知如何將彼刺繡送予馬太。彼段時間,毛斷阿姑及馬太行遍斗鎮,去了大姨大厝挽果子,去了農場,去了溪埔地,亦去了舊戲園,重複以前及陳嘉哉行過的路線。毛斷阿姑比較了才悉,第一次行是希望的前途,第二次行是將部分无所謂的希望踏滅,將另外的大部分踏實。馬太看見彈棉被、做榻榻米,非常好奇。悉林厝有電唱機,馬太持來一張小曲盤,梵亞鈴演奏詼諧曲,帶來家鄉海運寄來的咖啡,欲晚時大厝若罩著鼠色的茫霧,霞光還是有,一小塊火炭渣佇遠遠的樹頂彌留,音樂若風微微吹得彼金紅火星。

六兄飲下兩杯烏水咖啡之後,如同虎頭蘭盛開,毋睏,兩眼賊目彼般金,燈下看著自己的刺繡,若彼年看倒臥棺材內的嫛也。亥時欲盡,寶珠記得,六兄還佇花房內若山貓爬高爬低。六嫂事後講六兄一瞑无轉去房墹。隔日透早,馬神父護送六兄入門,我撿到汝六少爺。予馬神父攬著悾神昏醉的六兄若十字架上的耶穌。馬神父講半暝三、四點聽見牆圍邊有人吟吟哦哦用古調唱歌,以為是做夢,天使報佳音呢。牆圍邊好穧欉曼陀羅,花開時喇叭的形狀,白得發光,一大片若傳染。曼陀羅花有毒,但是陸螺愛食葉也。歌聲斷斷續續,漸漸聽出其中固執又纏綿的情意,聽入心真正是感動,毋悉對象究竟是誰?馬神父烏暗中行到牆圍邊,予露水及歌聲叫醒的曼陀羅花若天頂的繁星,一個人纏著尺長布匹倒佇花欉腳,雙手捏著一把花,喙角亦咬著花。啊,對我來講,這可比是神蹟,馬神父講,汝們看這塊刺繡尤其中央的上帝一字,真嫷,若无強大的信念及對天主的愛是做勿到的。馬神父目箍內強欲溢出水了,雙手捀著繡布,講,是天主的感召。

這年,寶珠嫁了,四兄做主婚人,舊戲園後一條小路彎幾彎,一排檳榔樹,炮也的硝煙混著雞屎味,水圳的水流聲。馬神父及馬太騎腳踏車來食喜酒,一碗公的彘腦特別放到馬太面前,馬太以為是豆腐,讚好食,囫了了。食完喜酒離開電火球光熾熾的門埕,才知覺山的烏影巨靈,檳榔樹頂睏眠的雀鳥。

年底,傳說很久的馬戲班終於來了,三輪車載一位囝也仙模樣,石臼般大頭,對著放送頭廣播,「來喔生目珠有目眉无看過的烏金剛麒麟千年白蛇印度虎,一片耳等於兩扇門板的泰國象,空中飛人天女散花,千載難逢,來到貴寶地只表演三日,錯過這次等後回毋悉是民國幾年喔,檔期太滿无法久留,奉送一場世紀大魔術包汝心服口服若毋服就退錢。」馬神父及馬太騎著金光大輪腳踏車綴後,裝小丑鼻頭掛一粒球紅赩赩,車把綁氣球及一面旗寫著耶誕快樂。

日頭短的十二月,早早就暗暝的大街尾,舊戲園前的大布篷內電火光了,若一巢蜂哄哄嗡嗡的聲,无錢買票入去只好布篷外徆來徆去,亦欣羨亦怨妒,手賤的布篷挖一孔偷看,予布篷內若鐵條的手指頭一捈,疼得譟訐譙。炊胡仁豆土豆賣麵茶的的擔也水汽一蓬蓬,眾人輕腳輕手,以便聽布篷內緊張激烈的打鼓、大砲。四兄四嫂六兄六嫂及毛斷阿姑招馬神父馬太第三晚一同去看,非常失望,馬太尤其毋忍心,千年白蛇居然是塗了白漆,烏猩猩虎象又瘦又落毛又臭,病奄奄若疰瘵;一位深目高鼻老者嫫咬著菸厭倦地洗紙牌。囝也仙持藤條摃鐵籠,人矮卻是聲音洪亮,「麒麟落隊還未到位,真失禮,今日奉送一場世紀大魔術,各位牙齒根得咬緊,小心驚得落下頦。」烏布幕戲台頂出現若幽靈的魔術師,一襲寬鬆褸褸的燕尾服,頭戴高筒帽,褲袋拰出一粒金懷錶,吊佇半空中晃,毋講一句話。晃得眾人煩躁,囝也仙喊,麻煩有掛手錶的看一下時間,再拜託這位老兄出戲園去對面米店問一下時間。戲園內外相差半點鐘。魔術師收了懷錶一鞠躬隱身不見。「古早女英雄樊梨花移山倒海,今日這場魔術是時間倒退行,有疑慮的請找有掛手錶的核對就悉,各位請理解,台頂三分鐘,台下十年功喔。」電火熄了,昏暗中外鄉鎮趕來的踢倒椅條,惱怒要求退錢,囝也仙予逼得鑽褲腳逃走,眾人喊毋退錢毋走,這騙仙團。

暗中,毛斷阿姑心悉是馬太牽著伊的手行出戲園。大街一年最寒冷的暗暝,店面提早關了,虛微若戰時末期的宵禁,彼年五月底上午,米軍轟炸機密集轟炸台北城三點鐘久,大火焚城連燒三暝日。消息傳來,人心驚惶,彼之後戰事狀況充滿了不可言說的鬱悶及神祕的期待。四兄記得天欲光時翹望天邊估計敵機出現的可能,老父講過上世紀大街兩次大火,火光燒紅半邊天。馬神父仰望冬天清朗的夜空,記得的是彼粒伯利恆的星,及四兄交換今晚的心得,拆掉時間的牆圍,讓信心出來,唯有信心就找得到失蹤的彼隻羔羊。若酒醉,馬神父雙眼有火光,日頭是太陽系的中心,茫茫的大海,无限廣大的星空,人的位置佇哪裡?人相信伊所看到的,這是容易,上帝的意志卻是隱藏伊自己,如何堅定信念確定彼個看毋到的,並且追隨若一隻直直射出去的箭,如何讓信心時時盈滿若柴桶的水,啊我亦是時常感到軟弱、徬徨。因何我會飄洋過海來到啫遙遠的海島的這個鄉鎮,因何我突然變成一個老人了,我得到的知識譬如及一片番麥田比較毋過是一穗。我還記得自己只毋過是一個少年,佇一個光亮溫暖的春天,行過學寮的草地,欲去教室學習古老的拉丁文,但彼日我的心思動搖了,我逃課,身軀內有燒爀爀的啥粅踙我往山頂去,結果佇一欉開滿新葉的大樹下睏去,所以干是彼個少年彼日做夢,夢見予派遣坐上大船穿過海洋像我某一位古早的祖先,還是現在老了的我想欲反背當初的夢?甚至做了一場思念家鄉、少年的夢?老實講,當初我追隨彼位偉大的聖徒先輩馬泰奧蕊奇,接續先輩的志業,四百年前,伊二十六歲出海,五年後進入唐山,五十八歲佇京城蒙主寵召。現在看馬泰奧蕊奇一生的經歷,自歐羅巴到亞熱帶,高山大海若濃縮佇水晶球內。我咧,我干會埋骨佇此?還是老耄耄時再度飄洋過海回到教會的養老院終老,彼會是怎樣的旅途?我已經夢見老母的死亡,厝後寒天結凍的水塘,我看見薄冰下老母倒著,頭鬃一層霜,青葡萄色的目珠,目珠仁若葡萄籽,透明的魚泅過兩個耳孔。老實講,我亦早就習慣這款的氣候,居然感覺寒冷,佇家鄉這溫度只是秋天啊。

彷彿看到馬神父就是死佇一個曼陀羅花盛開的日子,白色而根莖發青的曼陀羅花樹包圍著烏衫裙若暗暝的大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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