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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書與人】文字魔術師的驕傲╱焦慮 － 陳黎談新作《我╱城》
《我╲城》
專訪◎楊宗翰
詩人陳黎與他的最新詩集《我╲城》。（陳黎／提供）
陳黎總也不老。十幾年前在台灣現代詩壇與他競技的同輩，有些頭上開了頂，有些兩鬢添了霜，有些等不及便提前奔跑上了天堂。不管人事怎麼變遷、不管花蓮還是台北，陳黎永遠是陳黎，出門仍舊穿著一身短褲涼鞋，自在出入於國家音樂廳與鄉間野台戲之間。
漢字文化節最佳代言人
陳黎總也不老。他早早就從中學教師崗位辦理退休，專心詩事和譯事，閒暇時便到松園別館指導學童如何誦詩。陳黎總也不老。他日夜沉迷互聯網絡不能自拔，持續更新「陳黎文學倉庫」以饗讀者，甚至視新作《我╱城》為「電腦╱網路的倒影或縮影」──因為他深知「電腦╱網路早已是生活的倒影或導引」。用電腦輔助書寫，遂彷彿在「輾轉複製、轉寄、映現我們的生活」，唯盼「在這冷冽的複製、轉映過程中，生活的溫度，文字的溫度，人的溫度還在。」
這就是陳黎。無論再怎麼「玩」文字，人、土地與生活依然還在詩中，不捨也未曾遠離。輕易（或惡意）把他的嘗試與企圖簡化為「文字遊戲」者，未免太過小看這位文字魔術師的本事。若要推舉一位漢字文化節代言人，我很樂意提名陳黎──雖然在台灣中壯世代詩人裡，他詩作的外銷量（翻成外文的數量）早已遙遙領先。
從《島╱邊》到《我╱城》
我與陳黎已五年不曾見上一面，但跟他的詩作竟已相識了近二十年。我的中學時代，現代俳句《小宇宙》剛出版，一洗書肆現代劣詩之矯揉晦澀，是一冊連上廁所蹲馬桶時都可以放心閱讀的小書。隨後典範之作《島嶼邊緣》問世，迅速以詩充盈了後現代╱後殖民台灣的真實血肉。我始終認為：1993到1995年完成《島嶼邊緣》後，陳黎才開始拉大了與同輩詩人的距離，校園文青間亦流行起「陳黎風」筆法。《島嶼邊緣》是一部篤定進入台灣現代詩史冊的力作，也是陳黎創作生涯迄今最關鍵的轉折。
自《島嶼邊緣》起，陳黎固定每兩三年必會印行一冊新作，《我╱城》便是他第十一本詩集。跟上一本《輕╱慢》相同，這本書寫作之初即擬好詩集名稱及發展方向，繼而用兩年時間細火慢燉以臻完美。95首詩共分為七輯，輯名靈感則多來自電腦世界，如「部落格」、「新聞台」、「音樂匣」等。最特別的應是頭尾兩輯之設計：輯一雖名為「房地產」，實則意圖以詩採錄台灣史地佚聞，遠從1500年的里奧特愛魯（目前所知花蓮最早的名稱），近則至2009年的山東╱台北兩個「泰山」。第七輯「留言簿」則是針對「房地產」輯內14首的回應，有補充、有惡搞，充滿了濃濃的後設趣味。作者在〈後記〉裡公開邀請所有讀者「把新留言留在此書空白頁或貼在網上」，此舉更讓《我╱城》在留言╱回應互動中，走出紙本成了電子家頁（陳黎語，指homepage）上的無盡之書。
資優生的驕傲及焦慮
詩人甫獲「2010年度詩獎」肯定，稱讚他能「擷取不同的地理與史蹟，婉轉建構台灣主體性」，是「台灣立體化無可取代的藝術工程師」。在與他交談時，我更加確信詩人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甚至能一一細數出所有關於自己的評論。賴芳伶教授在本書序言中說陳黎「像個跩跩的高中資優生」，在我看來，這位資優生雖有藏不住的滿滿驕傲，卻也偶爾洩漏出一點焦慮，半分寂寞。陳黎深知他人眼中的「遊戲」或「複製╱貼上」，無一不是自己嘔心瀝血的創意。他低低地說：「寫這些詩也很辛苦」、「寫作哪有這麼容易」，也很高興自己在《我╱城》裡還能開創新局：「〈三貂角．一六二六〉寫西班牙水手，〈新港．一六六○〉寫西拉雅族，都是前人未曾處理過的。」
我見過的詩人不算少，但很少有人能像陳黎一樣，隨時可以清楚分析自己的每一首詩。在訪談時，我覺得更像是傾聽者，而非提問人──尚未開口提問，答案已悉數備齊。這就像《我╱城》跟上一本《輕╱慢》裡長長的〈後記〉，詩人彷彿擔心讀者找不到路或錯過特殊風景，只好先替訪客在每一處都點上了燈。我好想跟詩人說：「其實可以不用這麼體貼、這麼寵，讓讀者迷路又何妨？」但一想到詩集的銷售劣勢連陳黎都未能倖免，還是把話吞了下去。
當我提及2005年他經票選後列名「台灣當代十大詩人」，詩人馬上有了反應：「這個『十大詩人』裡，最年輕的竟是夏宇跟我，再上去就是楊牧……」他沒說出口的應是：「都什麼時候了，搞什麼還沒完成世代交替？」
這就是陳黎。追求輕慢從容的境界固然可喜，但我更期待他突然驚天一擊、破空而出，像這首鹹濕的情欲交媾詩〈達達〉，竟能如此作結：「請述其迂迴╱這──怎麼說╱達可達，非常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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