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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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怪物的青春.上

2006/02/07 06:00

◎李桐豪 圖◎SHEMEE

1.快樂王子

在樓梯轉角發現兩本被棄置的週刊雜誌,就隨手帶回公司配中午便當吃。張國榮的新歡、土城23歲的應召站老鴇、陳珊妮吳恩琪同志疑雲……過期八卦雜誌都像是12月的夏日游泳池一樣的悽涼,因為預知了大明星們後來的命運了,所有花團錦簇的文字讀起來都有一種夕陽無限好的傷感。然而就在那些百媚千嬌的照片當中,突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笑容。「政壇新生軍,謝公秉一手調教親民黨F4……」,燒成灰都不會忘記,那是春春時期的校園王子。

王子陛下,原來你也在這裡,變成了 F4呀。「63年次B型的某某某是F4當中的唯一男性,熱心助人,大小活動還好也有他扛著,但他是有武功的。十二歲就習武的某某某身手矯健……」眼睛把新聞讀進去,嘴巴把便當裡的雞骨頭吐出來。是呦,有武功的……腦海中頓時浮起來會武功的某某某是怎樣趁下課十分鐘在教室外的中庭廣場,以武當長拳顛倒眾生。是怎樣?這傢伙以為自己是張無忌在光明頂火拚六大門派嗎?然而王子終究是武林至尊,靠著俊美的臉龐和靈活的身手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中學當中的人氣若是可以兌換收視率,快樂王子陛下就是八點檔武俠精裝大戲,而我只是午間的閩南語連續劇。王子來自來比較快樂的星球,笑聲比較爽朗,世界比較明亮,快樂王子背後的陽光把卑微的螞蟻男孩都燒死。

一次游泳課過後走進了更衣室看見了王子在洗澡。

快樂王子搓著肥皂,身上都是性感的泡沫。快樂王子哼著歌,看見了我走進來大方的打著招呼。快樂王子面對著比自己羸弱的人是沒有什麼好害羞和遮掩的吧。快樂王子完美的肉體就是自己的領土,大大方方接受著四方投射過來艷羨和稱臣的眼神,百鳥朝鳳。

快樂王子少年體魄已經長出一排巧克力塊般的可口腹肌和垂掛著結實累累的天賦異稟。以精神生活做為生命中努力的目標就在那一刻決定了,看見了裸體的快樂王子,身上每一個毛細孔都寫著自卑,那是自己不管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有那樣的天賦異稟。只能不斷地閱讀,縱然青春的收視率再低迷,還是可以讓自己變成一個叫好不叫座的讀書節目。

青春校園當中的王子和公主們,就像林志穎一樣,只會紅到高中畢業。王儲們到了大學會發現什麼都不是,賤民們會翻身,會發光發熱。我是藏身大英圖書館當中苦讀的馬克思,企盼發動推翻青春王儲的革命,我要粉碎所有的鏡子,希望美貌均等的無產階級可以早日來到。

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功夫的笨蛋會變成親民黨F4?這完全不對,跟佟振保重逢王嬌蕊一樣不對,如果有人該哭泣,應該是王子而不是我?花太多時間在愛情的追逐和仰慕,荒廢精神生活的王儲們怎麼可以一直統治下去呢,但王子就是王子,變成F4的快樂王子,笑容還是一樣的無懈可擊。快樂王子大駕光臨過期八卦雜誌,如同冬天游泳池一樣的悽涼的八卦雜誌。然而惡意的馬克思推翻不了快樂王子身上的陽光,快樂王子本身就是夏天,快樂王子身上的燦爛陽光把我燒成灰。

2.螞蟻男孩

夏天的時候跑去參加了游泳救生員訓練班。鐮刀式入水跳入了兩米深的蔚藍當中,也就跳進了青春期校園的游泳池裡。

游泳池是一種隱喻,我以為淌了這趟渾水,通過了種種試煉之後,我便可以竄改中學體育課的悲慘記憶。

在青春期的殘酷校園當中,能生存下去只有兩種人。

一種是功課很好,以考試分數創造生存價值的乖乖牌。中學是按照成績來安排座位,段考之後座位就會來一次全面性的調整,同學依照名次順序進去選位置。數學考60分對我而言是天文數字,所以我總是固定坐在最後一排靠垃圾桶和掃地用具的位置。那個垃圾桶是男生做為遠處的投籃練習,趴在那個搖搖欲墜一如十月革命前夕的聖彼得堡的桌子睡覺,偶爾就會有瞄不準的字團或者是可樂空罐砸在我頭上。

當然頭腦簡單的,也可以勤快地發達他們的四肢,藉助體育在球場上和其他男生建立友誼,球技棒一點,還有可能因為這樣而晉升成超人氣王子。瘦小如鉛筆的我站在球場中央,不管是排球籃球統統會變成太空殞石,筆直地撞擊上如同月球表面一樣坑坑巴巴的臉上。

體育課固定跑完操場之後,就會自動消失在校園之中,反正自己也沒有什麼實體存在感,不見了,也沒有人會察覺。在校園陰暗的角落看螞蟻打架。螞蟻男孩就是我。

螞蟻們依靠群體的力量取得食物及繁衍,造就了繁榮鼎盛的王國。

蟻后、雄蟻、工蟻、兵蟻,各司其職,各有其不可逾越的責任和天性,其生態和中學校園有著極其驚人的類似性:以學雜費全免為誘餌從第一志願被蒐羅過來的乖乖牌和球場上顛倒眾生的灌籃高手們根本是女王蟻和雄蟻們。那些運動神經發達的女T和粗胚,這些撲克臉的數理天才,他們廣受歡迎的背後都有相當低下的生物性理由。

終日盯著報紙分類廣告,擔心會因為手槍打太多而陽痿早洩的我在這樣的螞蟻階級的中學校園當中到底算什麼呢?如果是螞蟻,自己大概比那種連沒有交配資格的工蟻都還不如。

螞蟻是氣味的昆蟲,牠們尋找到食物、遇到危機、甚至是死亡都會散發不同的費洛蒙。嗝屁的螞蟻屍體會發散一種死亡費洛蒙,同伴們聞到後,立即把牠抬至巢外掩埋。健康螞蟻身上若是沾染了死亡費洛蒙,同伴們也會立即將牠抬出巢內,這隻倒楣的螞蟻不明就裡地爬回巢中後,會再度被抬出去,如此反覆幾次,直到身上的死亡費洛蒙消除殆盡才能倖免於難。在中學當中,我的身上便瀰漫著這樣一股濃濃的死亡費洛蒙吧。

被屏除球場之外的螞蟻男孩只能蹲踞在校園牆角,將螞蟻豢養在棄置的牛奶瓶罐當中。說要有光就有光,吐一口水就是一場諾亞洪水,在挫敗的體育課當中,我是螞蟻王國當中的上帝。如同少年蔣公觀察魚兒力爭上游一樣觀察螞蟻生態,希望能像螞蟻一樣,扛起比自己體重重六十倍的重物,可以擁有蟻酸可以銷蝕那些好人緣男孩俊美的臉龐,甚至是發散痛苦的費洛蒙,讓所有經過的人都有感同身受的痛楚。

只要是偉人都會想把自己變成昆蟲的。陶比.麥奎爾巴望著自己是一隻行俠仗義的蜘蛛,手塚治因為太迷戀昆蟲了就把自己叫做手塚治虫。渴望變成螞蟻的荒誕異想,是每個像卡夫卡一樣的怯弱少年面對不堪校園生活非如此不可的青春變形記。

3.傷寒瑪麗

青春期校園跟印度種姓階級社會其實沒有什麼兩樣。

功課好、相貌佳的王孫貴族們踐踏著功課不好、閉俗內向的賤民們,一級一級登上權力的巔峰。所謂的春青金字塔權力結構。

頂尖貴族們的教室如同古堡一樣幽靜地座落在校園深處。被校方以學雜費全免為誘餌,從各地的第一志願榜單上被蒐羅過來,他們的天職是把升學率像是收視率一樣的拉拔起來。

布告欄的全校段考總排名的榜首就是他們的女王。

女王在課堂休息時間捧著英文課本,抬著高傲的下巴到教師休息室請教文法問題。女王穿越校園,渾身散發一種壓倒性的美麗,走廊上聚眾打鬧的男生看見女王來了,則如同摩西出紅海一樣,自動自發地分出一條路來。

青春期校園當中,有名字被寫在男生廁所門板上,昇華成打手槍性幻想對象的女王,當然也有在課堂之餘被拿來譏笑的傷寒瑪麗。

以相貌為X軸,功課為Y軸,青春的座標當中,美麗、聰穎女王的相反象限就是傷寒瑪麗。我的朋友林雅珍在青春期很不幸地就當上了傷寒瑪麗。

發育中的男孩們多希望破除處男的身分可以像破除臉上的青春痘一樣輕易。性欲的蠢蠢欲動之中,在暗戀女王的受創和卑微,就在污辱和取笑傷寒瑪麗上得到報償。青春的百無聊賴之中,男孩們必須集體樹立一個醜女的形象來取樂消遣,取笑女孩的相貌,取笑女孩的身材,總之,這個全民公敵的形象愈不堪,日後也在口角當中把醜女的名字和仇家連結,當成一種污辱仇家的武器,殺傷力也愈強大。

宮部美幸說父親的職業決定了小孩學校的地位。父親職業欄上的乩童(還是屠夫我其實已經忘了,好像又是屠夫的乩童)就注定了林雅珍中學的悲慘宿命。

女王是玲瓏有致的可口可樂玻璃曲線瓶;傷寒瑪麗是2000cc的家庭號寶特瓶。女王是熱鬧街道工讀生手上接過來雪銅紙印刷精美的折價券;傷寒瑪麗則是報紙夾頁中的粗製濫造的法拍屋小傳單。英文課本的文法規則變成了青春校園當中最殘忍的比較級。

傷寒瑪麗被隔離在青春校園之外。傷寒瑪麗,寂寞的污染源,屈辱的帶原者。

因為都是學校小組活動剩下來多餘的人,傷寒瑪麗只能跟螞蟻男孩做朋友「如果是這樣,我們是不是要約定,變成一生的好朋友,」傷寒瑪麗對螞蟻男孩說,「如果都沒有朋友,你要不要跟我上床?」「不要,」我說,「我寧可去打手槍。」青春校園當中,不幸的命運各式各樣,然而就像詩人所說的那樣,不幸的人之間並不會有任何的憐惜。

4.2611通勤電車 少年殺人事件

中學時候有個學期搭火車通勤,火車站堪稱是中學校園階級的延續,青春在此做了更徹底、無情的歸類。第一女子高校、第二男子中學、家政學校、海事學校……每個學校的學生有其指定的候車位置,無可逾越的序列正是聯招志願的順序。敝校聯招排名倒數第二志願,原本是校園中的螞蟻女王、快樂王子站在第一中學學生身旁,立刻變成山伯英台旁邊的四九銀心。

然而不管才子佳人還是丫鬟家丁,清晨在火車站等候搭車的通勤學生皆是一臉昏沉、沒睡飽的樣子。好學生們捧著書本低著頭預習當天小考的書本內容。心機重一點的,試探性地問同學念到哪裡了,並且嚷著說昨天都沒念,早早就睡了。唯獨那些仍不知死活地談論昨天連續劇劇情的女孩子還有幾分活力,我很想加入討論,但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不隸屬於任何一個團體,只能假裝閱讀去化解那個格格不入的尷尬。課本讀不透,就讀火車時刻表,一字一字的閱讀,像讀小說一樣專心地讀火車時刻表。

2611通勤電車6點11分從台南發車,7點28分抵達屏東;91車次莒光號6點22分台南發車,7點38分抵達屏東。火車速度和停靠車站的差異就足以製造出簡易的不在場證明。比方說在台南同時買2611通勤電車和91車次莒光號的車票,先搭通勤車到高雄,利用十分鐘的時間差幹掉一個人,然後再搭莒光號到屏東去,如此便是一個超完美謀殺。

被冷落的螞蟻男孩腦中在想這些事。青春校園是無處可逃的密室,挫敗的人希望在密室憑空消失。幻想著通勤電車少年殺人事件,在那個絲毫感受不到自身存在感的月台上,我企盼不在場,青春期的不在場。

從漫畫書出租店借出西村京太郎、阿嘉莎.克莉絲蒂去完善自己的殺人計畫。車站公告欄偶爾會有警察局張貼無名屍體照片希望民眾協尋指認。「男性,約莫46歲,身著美津濃休閒服,金牙兩顆,肚子有手術縫合痕跡,身中六刀曝屍甘蔗園……」我在布告欄面前靜靜地欣賞那些傷疤。後來,有一個人走過來跟我並肩,她靠著我手上的《東方快車謀殺案》把我給認出來,認為喜歡阿嘉莎的人都可以變成好朋友。那個人就是傷寒瑪麗。

「在上鎖的導師辦公室傳真機下緣燃燒一根蠟燭,然後隔著遙遠的地方傳真,紙張巴拉巴拉地滑下來,被蠟燭引燃,就可以把整個導師辦公室給燒了,多完美的不在場密室殺人裝置呀。」傷寒瑪麗這樣說。我們把快樂王子、螞蟻女王等任何一個又暗戀又討厭的人安置到破綻百出的圈套裡。通勤電車少年殺人事件,形而上的謀殺,沒有人真正死去,也沒人贏得光榮,那只是一種失敗者的遊戲。被青春的物競天擇宣判出局,挫敗的我們在這樣的遊戲中樂此不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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